作者:明韫
圣刀睡了数百年,谁叫都叫不醒,跟头死猪一样。
谁他妈能想到圣刀就醒这一回呢?
谁他妈能想到圣刀就想不开选中这个魔使呢?
自己有这逆天运气,怎么就没轮到掉下山崖寻得高人秘籍练得不世修为?
另一边,晋浮惊惶叫了第三声:“圣尊!”
不需要宿不平多言,他已能将宿不平想做的,猜得**不离十。
前一任魔尊在位时,就嗜杀成性。
违背规矩的、惹他不痛快的、他看不顺眼的……通通是一刀完事。
当时魔道真是一片手起刀落好人头。
宿不平饮过这样多的血,开了神智,于杀之一道上,简直和他主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不讲道理的德性。
今日自己动了不该动的人,依宿不平的做法,恐怕自己分神是别想着留下了。
分神对大乘而言亦是与本体息息相关,晋浮不想平白受损,语速极快道:
“今日属下不长眼睛,动了不该动的人,是属下的不该。”
晋浮再一次重重叩首,额上磕出一片青紫。
他猛一抬头时,对上了宿不平,那张不为所动的面容上,有着鲜血洗练出来,残酷到近乎噬人的英俊气。
晋浮用力咬了咬牙关,找回些许开口的勇气:“为弥补属下的过失,属下一定好生给这位道友赔礼道歉赔不是。”
“赔礼道歉可不是嘴上说着玩玩的。”
一道声音幽幽传了过来。
叶非折伤得不轻,反倒是一群人中最冷静的那个。
他一张口,晋浮竟觉得有几分心惊。
因为他们对宿不平的畏惧是有道理的。
宿不平是那个可以掌握他们生死的人,他们当然畏惧宿不平畏惧得有道理。
叶非折对宿不平的无动于衷是没道理的。
他一个身如浮萍般的无名散修,有什么底气不对宿不平弯腰,不惊惧于圣刀的赫赫声威?
可叶非折真的做到了。
他拎着不平事如拎着寻常挑水砍柴的弯刀,嘴角还带着闲话家常的一弯笑:“这位大人,你若是想要赔礼道歉,不说自尽抵罪,少说也得跪地哭诉求饶来个全的,才好叫我相信你所谓赔礼道歉的诚意罢。”
言下之意叶非折点得很明白。
信他个鬼的赔礼道歉,无非是在宿不平面前装出个样子好看。
晋浮面色一刷拉地就淡了下来,忍着气继续对宿不平道:“属下愿意一直保这位道友平安。”
他终于昂起了头,语带双关,意味深长:“毕竟圣尊无法终日相陪,难保这位道友有个什么三七二十一的时候……要用到属下呢?”
来了,总算是来了。
晋浮前面铺垫那么久的废话,忍下那么大一口气,目的才不在于狗屁的赔礼道歉,保他平安。
他是在赤|裸|裸地威胁宿不平。
你圣尊神通广大,也不过是把无主兵器,逃不过终日长眠的命运。
真正做魔道主宰的,还是他们几个大乘!
要是宿不平愿意放晋浮分神完好无事回去,晋浮也愿意给宿不平一个面子,从此揭过叶非折的事,赏他一个性命仍在。
要是宿不平就此打杀了晋浮的分神,晋浮回去少不得通缉叶非折,以雪心头之恨。
宿不平不置可否,只笑了笑道:“这可真是新奇。”
睡了一觉,居然有人敢威胁到他头上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晋浮不管心里有没有底,都只能硬起心肠一条路走到黑:“莫非圣尊您还能护他一生一世不成?”
说完,晋浮就莫名觉得脊背一凉,渗透了骨髓。
到他那等境界的大修行者,若不是性命攸关,有什么能叫他特意生出预兆?
晋浮僵硬地抡直了脖子,缓缓转过头。
他撞进了一双冷寂寥落的眼睛里。
那双眼生得极冷,极沉静。
乍一看仿佛穿过了银河星辰外幽深的宇宙,对上九天之上的诸神佛陀。
邪性。
这样一双眼睛,长在一个年岁不及弱冠,修为不及金丹的少年人身上,便是最大的邪性。
楚佑说:“我可以。”
他是在回晋浮质问宿不平的那句“莫非你还能护着他一生一世”。
人这一生,命途多舛,天外有天,亲如父母家人,厉害如两道魁首,有几个敢说自己能陪你走完,一程都不缺席;又有几个敢说护住一生一世,不落毫毛?
楚佑想得通透,说得坚定。
人这一天,再多舛,再有几层天外天,道理始终是一个道理,说来说去都是跟着心走。
心里想富贵就去求富贵,心里想长生就去寻仙。
说到底不过是心之所想,劳劳半生以成事。
而楚佑心里想的,早在他为叶非折推开另一扇门,甘愿接受未知血脉走上风险无尽的路时,就已注定。
他有很多的时间,也有很多的决心,足够消磨到陪玩叶非折一生一世的时刻。
晋浮刚想骂一句百用不厌的“你算什么东西”,结果还没骂出口,就惊恐地瞪大了眼:“你对本座干了什么!”
让他失望了,楚佑还真算个东西。
也不知楚佑如何操纵,晋浮的分神灵体逐渐稀薄,他本体也绝不好受。
活脱脱像是被人硬生生薅了一大把头发下来,不禁痛得要命,还就此成了个见不得人的秃子。
魔修以阴煞之气修炼,修到高深处凝练出的分神,是最为纯粹的阴煞凝结体,对于楚佑来说,非但不难吸收,且是绝好的大补之物。
就是补得有点过头,体内跟烧开锅开水似的,滚烫一壶浇下去,把五脏六腑连着血肉浇成一团焦糊浆糊。
楚佑因疼痛微闭了眼睛,淡声说道:“讨该讨的债罢了。”
楚佑不关心晋浮是谁,有什么吓人的地位手段,撂什么不得了的狠话。
他所思所想简单得很。
那人既然在自己面前动了叶非折,那就别想全须全尾地走。
仅此而已。
“来日相见……本座,定要你们不得好死!”
晋浮分神趋于全无,只来得及留下那么一句威胁喝骂。
楚佑处之泰然。
对于这种狠话,他向来是当临终关怀来听的,听过就忘,不如空气。
“大人……”
邱泽和罗央刚刚还在内讧,一个掐脖子一个掰手不亦乐乎,这回倒是出奇一致,顶着遍布着涕泪和指印的一张脸往楚佑脚下爬。
起了一阵风。
邱泽和罗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在风里只剩下森然白骨,就好像是风卷砂砾一样的自然。
然后到手臂,到肩膀,到身躯……
他们那些引以为傲的修为,旺盛不竭的生命力,乃至于最基本的肌肤筋肉,通通成了不值一提的枯枝落叶,在那阵怪风里一扫而空。
最后只剩下两具森白骨架,头颅上黑洞洞的眼眶漏风,茫然又不知所措。
至死,邱泽和罗央挣扎的指尖,都不曾碰到楚佑一点半点。
宿不平津津有味看完了全程,不忘问叶非折道:“你知道我为何会特意现身出来吗?”
不等叶非折说话,他自己自问自答:“因为晋浮他们吃了狗胆,竟敢动到未来的魔道至尊头上来。”
大乘年年有,死一两个也不嫌少,不比魔道至尊,他盼了几百年,金贵。
叶非折答非所问:“你是以我救命恩人的身份问这句话,还是以魔道圣尊的身份问这句话?”
真是奇怪。
旁人若是知晓自己是所谓的天选之子,魔道至尊板上钉钉,还有圣刀这等大靠山在,不说回去修缮一下冒青烟的祖坟,多半也要狂喜乱舞找不到北。
独独他叶非折不一样。
不问魔道至尊,不攀大树乘凉,却要追究一个宿不平说话的立场。
“都不是。”
宿不平笑道:“我?我不过是个等了几百年想择个主的可怜刀灵罢了。”
“那你死心吧。”
叶非折语声平板无波:“若是你以我救命恩人的立场说话,道义难违,我自会答应你。其他的,魔道圣尊,择主刀灵——”
他碍于礼节没说下去,宿不平愣是从叶非折意味深长的停顿中听出了“你算个屁”的意味。
宿不平不死心:“我能给你很强的力量,可以问鼎魔道至尊的那种。”
别说,叶非折年少的时候不知修为要紧,最得意,最轻狂那会儿狭隘地以己度人,以为哪怕是条狗,修他个几百年,也能修得个人模人样横行修仙界。
可是像他一样卓绝的天赋能有几个?
像他一样骄横的家世能有几个?
像他一样天赋又卓绝,家世又骄横的能有几个?
直到在晋浮手下被打得像条狗,叶非折才意识到做人太嚣张,太不食肉糜,是会有现世报的。
从云端上掉下来确实还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