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宝
江暮雨还想再告诫他两句,天地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四周景物全部凝固,天空裂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仿佛被洪荒神兽以锐利的爪牙硬生生撕开。周围凝固的景象尽数破碎,好似被切成碎片的彩画,彩画后面则是另一幅景致。
绿树成荫碎裂后,露出枯枝败叶的新样貌,青山绿水变成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寒屋漏舍,荒无人烟。
满是沙土的砖地,挂着蜘蛛网的横梁,院中一口枯井前盘膝坐着一中年男人,他左手拿着蒲扇扇啊扇,右手提溜着被魂火烧了一半的画卷,悠悠然道:“你们几个都没事吧?”
第13章 成就感
“咦?这是哪儿啊,大师兄二师兄。”南过坐在地上懵逼一脸,天亮了,他也不用打灯笼了。扭过脖子一瞧,顿时惊喜的跳起来,“师父,您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们几个还有命说话吗?”南华等画卷烧为灰烬,慢吞吞的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胳膊腿都在呢?”
凤言困在与现实无异的画境中许久,人还有些懵,只木瞪瞪的朝南华躬身道:“拜见掌门。”
“省点力气吧。”南华上下打量几眼凤言,“挺好,能走能跳的,真要出个好歹我可没法跟月河交代啊!”
“师父。”江暮雨忍下那股心悸,环视左右未找到目标,只好问道,“李准呢?”
南华口吻轻松:“走了。”
江暮雨:“什么?”
“别管他了。”南华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气,“以后有多是机会杀他,为师这连夜赶路乏得很。咱就一边走一边把事发经过告诉我,等回了扶瑶,该治伤的治伤,该睡觉的睡觉。白玉明。”
白珒一怔,木然的看向南华。
“发什么呆呢?见着师父也不知道叫一声人?”南华阔步走到白珒跟前,才十五岁的白珒不过刚到南华胸口高,南华一伸手便能把他梳的溜光水滑的头发□□成鸡窝,“未经涉世,吓傻了?”
白珒有些发晕,师父又高又大,像一座大山罩着他。和记忆中的一样,这座山很坚固,很强大,是他的避风港。他曾以为这座山会永垂不朽,直到山体突然倒塌的那一天,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孤儿,没人疼没人爱,没人关心没人照拂。风吹雨打,雷击电砍,再苦再痛也得自己扛着了。
对我尚且如此,那对他呢?
白珒情不自禁的看向江暮雨,对于江暮雨的身世白珒并不是特别了解,只知道他父母早死,十岁拜入师门,跟师父修行五载,与生身父亲无异。
若说师父死了,最伤心的不该是江暮雨吗,最苦最难的不也是江暮雨吗?
他曾以为江暮雨铁石心肠,冷血无情,在整个扶瑶都在为南华的死而悲痛欲绝的时候,他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永远以那副波澜不惊的高冷面容示人。
他一点都不伤心,一点都不难过,甚至对师父绝口不提。但凡谁提起师父的名字,他都会立即脸色大变的离开,再不就厉声喝止叫那人闭嘴。
“师父养你,育你,对你视如己出,到头来你就这么对他?你甚至没有为师父的死掉过一滴眼泪,你连师父的名字都不想提,好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不配当我师兄!”
那夜霜雪天,白珒大闹九天云榭,将屋里的贵重物品全砸了,将屋外的梨花树全砍了。他宛如一头身受重伤的雄豹,濒死的他咆哮着嘶吼着,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愤恨与怒火,燃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同时也灼烧着那个冷如冰雪的人。
重活一世,白珒不再执着于自己的见解,换一个角度看看,其实一个人伤心与否并不一定要表现在脸上。江暮雨本就是一个不善表露内心的人,他再高兴也仅仅是一个浅笑,稍纵即逝。哪怕是愤怒到无以复加,他也不会骂人,特别有修养。
虽然白珒活了两辈子,还从未见过江暮雨大喜大悲或是怒不可遏过。
“师父,是怎么……”回忆起往事,白珒眼眶发热,忍下胸腔内呼之欲出的酸楚,寻找适当的说辞:“知道杨村,出事的?”
“是黄芩那小子看见杨村顶上魔气冲天,特意跑回扶瑶去求救,结果半路遇上为师了,这不就过来了吗。”南华提起这个,似乎心情颇好,“想不到这黄芩看似性格急躁,倒也临危不乱。晓得回家透风报信,没有不自量力的冲进去送死,孺子可教啊!”
白珒隐隐地有些不安。
因为历史有所改变。
前世的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困龙锁一事,但事后听凤言讲述,师父是直接把李准就地杀了的。只因前世李准没有使出画中仙,也就不存在救人还是除魔二选一了。
李准逃出生天,到底是好是坏,是福是祸?
一行五人离开杨村,借助御风回到扶瑶。
南华飞行在前,时刻留意后方四个小跟班有没有掉队。天气转凉,他却仍然用蒲扇朝自己扇风,跟在最后头的南过看着都冷,哆哆嗦嗦的凑到白珒身旁,抓耳挠腮道:“师父是不是跟大师兄一样,都不怕冷的啊?”
白珒掩去面上忧色,换成他往日来玩世不恭的样子,笑呵呵的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师父这夏天扇的是凉风,冬天扇的是暖风,你看着他冷,其实人家热乎的很。”
“真的?”南过两眼放光,尽是崇拜之色。
像这种无论看到什么奇特之物都大惊小怪的井底之蛙,白珒真的很纳闷前世的他是怎么当上扶瑶仙宗长老的。
“对了二师兄,李准那会到底使的是什么招数?我明明在杨村的祠堂,怎么一转眼就到了菜市场?”南过不耻下问道,“还有啊,我明明拿起的是一条鱼,怎么一扭脸就变成一条蛇了呢?凤言还说那玩意叫分灵。”
“这个嘛……”有关画中仙的各方面知识白珒可不方便说,索性朝南华努努嘴,“这么深奥的问题我哪知道,去问师父。”
“好吧。”南过可不意外,白珒确实没多少文化,且不爱读书,用黄芩的话来说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拜师前是一天到晚混吃等死,拜师后是一天到晚吃喝玩乐,没有远大目标和理想,跟条咸鱼没啥区别。
别的不说,就单单说他能把自己的住处起个名叫:什么屋。
可见他肚子里的墨水有几滴答?
南过对什么都好奇,真跑去问了师父有关画中仙的事情。白珒本以为师父碍于禁术不会多说,没想到他老人家开明的很,一五一十简单扼要的说了个七七八八,南过也糊里糊涂,半知半懂的听了个云里雾里,最后啊啊哦哦的退回到白珒身边。
“师父说了,画中仙是邪门歪道,让我听听就好,不要放在心上。二师兄想不想知道画中仙,我说给你听。”南过除了孤陋寡闻以外还特别乐于分享,一点都不抠门,不等白珒拒绝就自顾自的说起来,“画中仙是一门特别厉害,也特别邪恶的禁术。施术者若修为不够火候,别说布下画中仙了,自己遭受反噬就得一命呜呼,听好了。”
白珒:“……”
强忍着听完南过的长篇大论,他说的全对也就罢了,偏偏从师父那听来的就半缺不全,自己复述下来再丢三落四,有几处明显的错误白珒差点忍不住纠正,好在及时封住自己的一张嘴,再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原来是这样啊,哦,好厉害好厉害。”
成功给师兄上了一课的南过别提有多大成就感了,美滋滋的笑了一路,抬眼看见前方跟江暮雨耳语的凤言,“乐善好施”的毛病又犯了,拽着凤言又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道,等抵达扶瑶之时,天已大亮。
南华吩咐众人道:“有伤的去找月河,没伤的回去补觉,暮雨你跟我来。”
江暮雨应声要走,却被凤言叫住,二人说了什么,江暮雨才随南华走远。
所谓做者无心,旁观者有意。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哪怕对方跟一只动物说几句话你都会吃醋,更何况是各方面条件都优秀的江暮雨呢!
前世的白珒便是如此,他觉得凤言跟江暮雨有一腿!
凤言为人和善,待人亲切,对长辈恭敬有礼,对晚辈溺爱有加。反观江暮雨,为人孤傲,待人冷淡,对长辈点到为止,对晚辈视若无睹。
论,在扶瑶的人缘,凤言完胜江暮雨。
谁愿意跟一个性情冰冷沉默寡言的人多相处呢?
除了头脑简单四肢还不发达的南过,以及脑残粉黄芩以外,唯一一个待见江暮雨的怕是只有凤言了。
凤言会热情的叫他,会给他端茶送餐,会对他嘘寒问暖。每每这个时候白珒都会非常嫉妒,发疯似的嫉妒。
是,他江暮雨出身豪门,有大家风范。可自己也不差啊,并非无家世无背景的流浪儿,白家在衰败之前不也是威名赫赫的么!
白珒不服,他麻痹自己不是凤言喜欢江暮雨,而是江暮雨利用色相勾引凤言,蒙骗凤言,把单纯的凤言往沟里带。
“他对你爱答不理,你怎么还去招他?”白珒模仿自己前世的语气说道。
“江公子是面冷心热,他其实是很关心我的。我被李准袭击的时候,他不顾一切的救我来着。”凤言的回答不出所料。
前世的白珒听了这话可是肺都要气炸了。
关心?有多关心?难道我不关心你?我要是跟着你们去了杨村,我豁出命去救你都行!他凭什么关心你,他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啊?
白炸毛气来气去,竟不知是气江暮雨趁他不备跟他抢人,还是气江暮雨只关心凤言不关心自己了。反正当天晚上白炸毛就冲到了九天云榭找满院梨花撒气,那之后江暮雨七天没出屋,可能是心疼无辜惨死的满院梨花,能救活的勉强救活,不能活的就原地诵经超度。事后,江暮雨大人有大量,没跟罪魁祸首计较就是了。
“怎么个不顾一切法?”白珒双臂环胸,洗耳恭听。
凤言不知如何解释,想了想才口语笨拙的说:“就是不计后果的救我啊。”
回答的越是模棱两可,听者就越是着急。前世的白珒就因为凤言说话只说一半的毛病,认定了江暮雨对他图谋不轨的事实。
“你来我的望雁居一趟,江师兄生辰我得送贺礼,你帮我带给他吧。”
白珒想,江暮雨此时在师父那里议事,索性他闲着无聊,便跟凤言去了望雁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000000】的雷,感谢【云颜】的营养液,感谢收藏留评的小仙女们~
第14章 水深火热
凤言本身有很严重的洁癖,所以他的住处干净的纤尘不染,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上一点褶皱都没有。他去柜子里取出一个红木锦盒,里面装的是一些稀奇古玩和金银玉器。
白珒一眼看中埋在金锭下的一枚玉佩,他曾特意问过凤言这玉佩叫什么,凤言说,这叫流云如意佩,乃是世间罕有的蓝田缠丝玉。
这玉佩叫什么不要紧,是什么品种也无所谓,白珒当时在乎的是佩戴这枚玉佩的人。
那一年,白家遭遇横祸,纵有家财万贯也难敌四方匪徒。他们想要的不是白家富可敌国的钱财,而是那些被白父收集的所谓修仙界至高法宝。
当然讽刺的是,匪徒是真的凡人匪徒,并非修道中人。他们跟白父一样肉眼凡胎,听风就是雨,以为那是货真价实的仙门法器。他们组织起来三百来号人,夜闯白府,领头人号称某某仙山的散修,其实就是个刚刚起步的半吊子。张罗着助他事成就渡参与者成仙,凡人们哪里受得住这种诱惑?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往上冲,府中奴仆眼不见的逃走也就罢了,谁敢阻拦自己成仙,立马就地砍杀。
冲进白府库房把成堆的宝贝鼓捣走,正在暖阁吃饭的白老爷子听到动静哪里肯乖乖看着,拼着自己一身老胳膊老腿提着板橇去揍人,哭着喊着叫护院拦下匪徒,奈何护院死的死逃的逃,他成了光杆将军。
领头老道本不想大开杀戒影响修行,但白老爷子太缠人,干脆杀一个是杀,宰十个也是宰。当即命令手下把所有宝贝搬走的同时,在白府放了一把火,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符咒,对着火海丢进去,引得火势愈加凶猛,凡人用水泼根本浇不灭。
“不对,少了一样!”老道蹲点多年,早就把白家那些个宝贝背的滚瓜烂熟,正懊恼自己放火放早了的时候,手下人突然大叫一声:“有个小孩跑回去了!”
老道眼睛毒的很,尽管烟火弥漫他也确确实实看清了那小孩手里拿着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少的那一样。
“天竹!天竹在那小鬼手里,快给我拿回来!”
匪徒们一听,破马张飞的赶紧去追。
十四岁的白珒火海逃生,价值千金的蜀锦丝绸衣袍被烈火烧的破破烂烂,脸上被浓烟熏的蓬头丐面,鞋子也跑丢一只,如此狼狈的他不知自己为何要死抓着那双竹筷子不放。
逃命要紧,钱财身外物,
这个时候应该把筷子丢出去保命才对!
理智在提醒白珒做出正确的选择,可身体不听话,脚下生风跑得飞快,双手像一把锁,牢牢地捆住竹筷子,大有一种跟筷子同生共死的倔劲儿。
带着筷子下地狱饿不着?
白珒觉得这玩意邪门得很。
他打小养尊处优,吃饭更衣都有人伺候,一整年都不用弯腰,在府里活动都用轿子抬,根本没多少体力,很快就跑软了腿。慌不择路之下直接闯入一家酒楼,从楼下跑到楼上,掀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达官贵人的谩骂声洒了一路,结果都被随后赶到的六七十号匪徒活活吓憋了。
他很累,很晕,被烈火灼烧的脊背发出阵阵刺痛。偌大的二楼厅堂很快就被匪徒围得水泄不通,白珒退无可退,靠上窗沿,朝外一看,下方竟是一潭流动的湖水。
锦衣玉食的小少爷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他没有逃跑的机会,更没有反抗的余力。他站在窗口可以很清楚的看见远处被熊熊大火燃烧的白府,偌大的家业化为乌有,气派的府宅沦为一片废墟。就算此时乖乖交出他们想要的天竹,白珒认为他们本着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宗旨,也根本不会放过他。
匪徒冲了上来,他们挥动着寒光咧咧的砍刀,那一刻白珒害怕极了,也绝望极了。他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他也没想到这种家破人亡的惊天巨变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本该逍遥一生,做一个不愁吃不愁穿,没有烦恼的富家少爷。他有父母庇护,有雄厚资产的白家撑腰,有一群不学无术的猪朋狗友。
死亡和恐惧,离他太遥远。
殊不知,天堂和地狱其实离的很近。
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只要一失足,就会从九万里云空坠入无间地狱,摔得粉身碎骨。
被淹死也好过被乱刀砍死。
在恐惧与绝望中,白珒所想到的不是乖乖认命坐以待毙,他转身爬上窗沿,背后却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一口陌生的腥甜味道涌上咽喉,他怔鄂的低头一看,胸膛的布料被鲜血染红,殷红的血液不断涌出,随着一股力道从背后抽出,白珒的身体痉挛颤抖,惯性的朝窗外跌倒。
原来被刀子捅的滋味是这样。
刺骨的严寒吞噬了他,他依稀听见上方传出巨响,是酒楼整个二层都塌了,那些匪徒被气浪击飞出去,有的两眼一翻直接晕死,有的掉进湖里用力扑腾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