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眠琴柳岸
两人前后穿进一片贫民窄巷里,黑衣人便不见了踪影。此处净是土墙灰瓦的矮房,墙壁经风霜雨雪而裂开了,房高不过丈余。房屋与房屋之间离得极近,窄巷只能容两人并排通过,马车等根本进不来。
姜羽竖起耳朵聆听周遭动静,他们前后脚进来的,此人必然没有走远,但这里巷子四通八达,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而对于熟悉这里的,又是天然的屏障。
突然,姜羽听到一声极细微的风声,那声音就像高速行进间,风吹动幕篱的声音。那声音愈来愈近,迅速毕竟姜羽身后,而与此同时,姜羽也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危机感,他“腾”地从原地跳起,就在他起跳后的刹那,一柄长刀从后扫来。
那刀刀身长而直,长柄,可双手持握。砍空的一刀劈在墙上,将墙壁都生生劈出一刀凹痕来,可想而知,若是劈到姜羽身上会是什么效果。
姜羽起跳后没有下来,而是落于矮墙之上,低头看着这戴着幕篱的男子。男子身形高大,高九尺余,也抬起头来看他,同时双手握住了刀柄,刀身如雪,泛着凌厉的冷光。
此人力量很强,不可硬碰硬,姜羽想,于是抬手放出一道袖中剑。
那短剑长不过数寸,速度却极快,直奔黑衣人面门而去。黑衣人似乎没想到姜羽还会用暗器,动作微顿,旋即猛然向后仰去,躲过短剑。与此同时,姜羽又放出了第二柄袖中剑。
黑衣人反应极快,一个后翻便远远地跳开,躲过了第二柄剑。
初步交手,双方都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好惹的。
打架其实不是姜羽的强项,作为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新青年,即使穿越了,他也不爱打架。因此姜羽决定跟对方沟通沟通。
“敢问阁下高姓?为何把我引到这里来?又为何戴着幕篱,既然来了,何不坦诚一见?”
黑衣人并不答,也不取下幕篱,只是低低笑了笑:“原来阁下便是鼎鼎大名的睢阳君,久闻不如一见,久仰了。”
姜羽眯起眼,一口被对方叫破身份,倒也吗什么稀奇。毕竟他奉命为晋侯贺寿,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想要查到他的行踪,易如反掌。
姜羽道:“既叫破了姜某的身份,自己却不报上名号,恐怕有些失礼。”
黑衣人:“在下无名之辈耳,不劳睢阳君记挂。”说着就一个俯冲,姜羽刚想防备,男人却突然跃上另一面墙头,回头看了姜羽一眼,转身便跳到窄巷另一边。
姜羽随之飞身过去,男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姜羽站在矮墙上环绕四周,站在这儿便能将整个平民区一眼看到头,清一色的灰瓦土墙、逼仄的巷子,却独独没有那个黑衣人的身影,也不知他躲哪儿去了。
算了,回去从长计议。
姜羽从矮墙上跳下来,衣袍猎猎作响,落地却轻盈无声。
“什么人?!”
才落地,一声厉喝响起,伴随着错乱的脚步声,迅速靠近姜羽。
姜羽抬起头,只见眼前出现了一群黑衣人,脸上都戴着金色的面具,面具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为首者身形魁梧,手上持一柄重剑,手一挥,身后的人便“哗”地将姜羽围起来。由于巷子太窄,两边的人不得已站在了矮墙上,包围得有些滑稽。
姜羽微挑了眉,不慌不慌地站起身来,拍拍手,将身周这群人一打量,统一的黑衣金色面具,动作整齐划一,多半是训练有素的死侍,只是不知是听从于谁的。
“这是……?”
“阁下可是睢阳君?”姜羽话没说完,领头人瓮声瓮气打断他。
姜羽道:“不敢,在下乃是睢阳君大人的护卫。”
领头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粗声粗气地说:
“一个护卫,能有此等风采,不知睢阳君本人又是何等的惊世之姿了。不过,”头领将手中剑“铿”地拔/出半寸,“不管你是不是睢阳君,这里都不是你能掺和的,我奉劝你最好离开!”
这里的事?这里在发生什么?
姜羽:“哦?这是我燕国境内的城市,不知我有何处去不得?”
头领冷声道:“若是如此,即使阁下就是睢阳君本人,在下也要得罪了,上!”
此人一声令下,一群面具人顿时蜂拥上来,姜羽的动作快如闪电,只一个眨眼,便“砰砰砰”几声,将前后乌合之众踹了出去,同时两手搁放出两道袖中剑,将墙上的击落,闪身到领头人身前,一掌袭向其心口。
这一切来得极快,让头领略有些错愕,但姜羽掌风袭来时,头领也立刻反应过来,横剑身前,挡住姜羽的掌。
活人肉掌打在重剑上,竟打出一阵金属碰撞之声,姜羽被震得胳膊发麻,矮身下去横腿扫他下盘。头领飞身躲过,下落时一剑劈向姜羽。姜羽躲闪不及,两手合拢夹住剑身。
一对一他未必输,但头领可不止一个人,那些个乌合之众得到机会,当即冲过来夹击姜羽。姜羽只得弃剑原地一滚,重剑劈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将石板地面都险些斩裂了。
姜羽眼皮直跳,心知自己双拳难敌四手,不再恋战,借着闪躲的时候不断后退,在头领蓄力之时翻身跳过墙头。沿着窄巷跑了有半炷香时间,七拐八拐,拐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见一户人家的窗户是开的,便钻了进去暂时躲躲。
屋内没人,主人家许是外出去了,一片寂静。卧室内只得一张床,还打了几个地铺。
姜羽不敢耽搁,从后门出去,没想到一出门就迎来一道凌厉的剑气,姜羽心下一惊,仰头躲过,那柄剑极快,角度刁钻,不依不饶地缠上来。
姜羽心头渐渐被激起了一些怒气:怎么一茬接着一茬儿,还让不让人歇会儿了?齐国太子在这儿?
这人与先前的显然不是一路人,他没有穿黑衣,也没有戴面具,没有戴幕篱,只穿着寻常布衣,头发用红绳绑在脑后,额前散落几缕碎发,碎发后的眼神与他的剑法一样凌厉。
姜羽手上没有兵器,不敢与此人硬碰硬,加之后方还有那群面具追兵,有心想逃,剑客却存心不让他走,招招致命,不是冲着喉管,就是冲着心口。
姜羽一着不慎,胳膊上挨了一剑,只听“嘶啦”一声,那京城最好的绣娘织就的华丽的衣袍被割破一条口子,底下的皮肉也被破开,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鲜血迅速涌出来,染红了衣料。
姜羽心头怒起,飞起一脚踹在男子手腕上,将男子的剑生生踹飞了去,“铿”的一声,剑落了地。
姜羽打量着眼前的人,此人年约二十出头,身形瘦削纤长,脸色与寻常人相比,略显苍白,唇色也淡,就像是大病初愈的人。可看他这身手,半点也不像有病。男人细长的眉下,一双眼睛黑如深潭,眼尾略略上挑,可薄唇却紧抿着,平添几分冷厉。
自己刚才那么重的一脚踹在他手腕上,他也像感觉不到痛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第3章
男子盯着姜羽,确切来说是盯着姜羽腰间的玉佩,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得姜羽有些发毛。
“阁下为何要袭击我?”
男子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剑,姜羽正欲防备,男子却没有再攻击他。
恰在这时,公孙克珊珊来迟。
“大人,大人!您在这儿啊。”公孙克喘着气,扶着膝盖在姜羽面前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您跑得也太快了,这里复杂得像迷宫,差点找不着路!”
“还有……我刚才一路追过来,碰到一群带着面具的人,您看到他们了吗?不问来历就要对我动手,一群人打我一个……”
姜羽指了指眼前面色苍白的男人,对公孙克提醒道:“这里还有一个呢?而且比刚才那些都要强。”
公孙克这才发现姜羽受伤了:“大人,您的胳膊……!”
“不碍事,先把他给我拿下。”姜羽道,“小心他的剑,很难缠。”
公孙克扫了那人一眼,笑着应道:“遵命。”
话音未落,人已然贴身上去,“唰”地抽出腰间佩剑,劈向男子,男子抬剑,两柄剑撞在一块,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这一接触之下,公孙克就发现眼前的人果然不简单,面不改色接他一剑,这天下恐怕还没几个人能做到。
护卫来了,姜羽就安心靠在墙上观战,他对公孙克的身手有绝对的信心。
高手过招,瞬息万变,姜羽眯起眼,发现这病痨鬼即使对上公孙克,一时都不落下风。两人的动作快如闪电,两柄剑在半空中不断相撞,发出“嘭嘭”声,甚至撞出了火花。如果无人干扰,这场战斗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姜羽蹙起眉头,心说不能在这儿耽搁下去,齐国太子或许就在这附近,那才是紧要事。因此看准了时机,在两人交手时,抓住男子的破绽,从袖中飞出一根银针去,银针悄无声息,刹那而至,正中男子的后腰,没了进去。
男子低哼一声,腰上一下没了力道,被公孙克抢到先机,一脚踹在他胸口,男子“嘭”地砸出两丈远,公孙克飞身追上去,剑指男子面门。
到这里,胜负已分,虽然是使了手段。
“行了,人交给我,你就在这儿看着,齐国太子很可能隐藏在这里,千万别让他跑了。我去叫县令把这一片都给我围起来,排查可疑之人。”
公孙克将男子从地上拎起来,姜羽带着他回了驿馆,丢在柴房内,用锁链锁了,看了起来。随后把县令叫来,命他将城东那一片儿的平民区给围起来。
县令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见姜羽受伤,大惊失色,连忙请了饶县最好的大夫来给姜羽医治。
一道剑伤不算什么,简单处理过后包扎起来,而公孙克还没回来。
公孙克回到驿馆时,天色已黑了,屋内点了灯,灯火闪闪烁烁,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了卧房。而姜羽正倚着窗框斜坐着,清冷的月色从窗外照进来,姜羽身上一半是月色的清寒,一半是灯火的暖黄,像一脚在黑暗、一脚在光明里的神佛,不似这世间的人。
其实于公孙克,姜羽一直有种不像这世间的人的感觉,虽然他已经跟了他那么多年,近年却总觉得这人的想法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姜羽手上拿着两个小竹筒,里面各有一张纸卷,肩上一左一右立着两只信鸽,胳膊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换了身衣裳,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公孙克唤了一声。
听到声音,姜羽转头看过来,见是公孙克,便笑了笑,向他举起手里两道密函,道:“猜猜都是哪儿来的?”
公孙克苦笑:“国君和执政大人?”
燕国并不分什么文臣武臣,执政大人总揽军政大权于一身,是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此人是姜羽的舅舅。
姜羽:“你可真聪明。”
见姜羽把两个纸卷握在手心里,望着窗外,却迟迟没有打开,公孙克问:“大人不看么?”
姜羽顿了一下,低笑道:“看还是要看的,你猜猜他们要说什么?”
公孙克:“左不过齐国太子的事罢了。”
姜羽轻轻勾起唇,垂下眸,先打开了来自国君的那封,借着月色,看见里面写了一行蝇头小字,内容并没有出乎意料,因此姜羽神色纹丝不动,只略略一扫。看罢后,便直接用内力,把密函捏成了湮粉,随后又展开另外一封。
这一封与上一封的内容显然不一样,姜羽扫了一眼,一哂,笑着摇摇头:“我这舅舅啊……”
公孙克知趣地没有搭腔。
乱世风云,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立场。
将第二封密信也毁尸灭迹后,姜羽才抬头问:“你在那儿查出什么了?”
提到正事,公孙克面色一肃:“禀大人,属下并没有在那儿找到齐国太子,属下怀疑太子已经离开了,躲到了别处。不过又和那群戴面具的黑衣人碰上了,还交了手,我本想抓一个回来审一审,没想到他牙下藏了毒,才被俘就自尽了。”
“尹县令也按您的吩咐,一一排查了那片贫民区,里面住的都是饶县的原住民,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没有可疑之人?这可就奇怪了。”姜羽说,“那你可有碰到一个戴着幕篱的黑衣人么,就是从咱们二楼窗口跳出去的那个。”
公孙克赧然道:“属下没有,不过属下觉得,此人或许不是敌人。”
姜羽侧过脸看着他,光与影将姜羽的五官趁得更加立体了:“理由?”
“当时属下到二楼后,此人已经跳窗逃走了,他只是打伤了咱们一个侍卫,并没有对晾在二楼的织锦动手。”
“属下觉得,此人明显是有目的地来,故意将大人引到那片贫民区,像是特意想告诉我们,齐国太子在那儿似的。”
姜羽道:“或许他只是来不及毁坏织锦,你就上去了呢?而且,咱们也没在那儿找到齐国太子,反而碰到了一群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黑衣人。凡事不能武断,此人是敌是友还不好说。”
“是,属下明白了。”公孙克说,“对了大人,就在刚才,齐侯派来寻找太子的人到饶县了,那人叫崔满,尹县令亲自接见的。”
“齐侯的人才来?动作够慢的。”姜羽从窗上跳下来,拍了拍衣摆,嗤道,“他们现在在县令府么?”
“还在,但是应该快要到驿馆来了。”齐侯来人,自然也要住在驿馆,幸好驿馆够大,不然还住不下。
姜羽:“既然齐侯来人,我怎么也得去看看,今日时辰晚了,明早再去吧。”
“可是大人您的伤……”
“不妨事。”姜羽说完,对公孙克招招手,公孙克附耳过来,姜羽对他耳语几句。
“去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