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眠琴柳岸
“是。”
“你跟我一起去?”等宁坚离开了,姜羽低声对戚然明都。
戚然明点点头。
从城门到城主府有一段距离,不过两人都没有选择骑马,而是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
沧城的街道比起城门来,简直算得上是平静,不过,也有些静得过头了。
因姜羽有军令在先,倒没有人敢来搅扰这些百姓。
但百姓们昨夜听到喊杀声,不敢出门来,都躲在屋里。今晨起来却发现城池被燕军接管了,一个个都噤若寒蝉,那些原本清早就要开的铺子眼下都大门紧闭,关得死死的,街道上一个行人也看不到。
姜羽一路走过去,只能偶尔看到几个躲在门窗后偷偷打量他的。
“昨夜粮仓那把火是你放的?”
“嗯。”
姜羽:“怎么想到要去放火烧他们粮草的?”
戚然明说:“不烧粮草烧什么?”
这话说得没错,可姜羽问得并不是这个意思。
“……在曲沃时,你说要来临淄,我还以为你和齐国有什么渊源。”姜羽说。
虽然自作主张地以为戚然明是特地来帮他的,有些自作多情,但若不是如此,他干嘛这么恰巧地出现放火烧沧城军的粮草?
至于戚然明是怎么知道,他们要攻打沧城的,这倒没有那么重要了。只要有心,总是能知道的。若不是齐国人满心满眼都在内耗,姜羽行事再隐蔽,也不可能完全躲过齐国人的眼线。
“没什么渊源。”戚然明说着,手伸到腰间,摸了摸腰间悬着的一只细长的白色骨笛。
这是文姬给他的。
文姬是个漂亮、厉害的女人。只可惜,在他离开临淄不久,文姬就因夺嫡失败,被新君幽禁在后宫了。不出意外,她此生都要在那冷清无人的后宫内郁郁而终了。
戚然明一动,姜羽就注意到了这只骨笛,他记得几个月前在曲沃时,是没有这只笛子的。
姜羽想问,又怕唐突,欲言又止之后,把话咽了回去,倒是戚然明,竟主动解释了一句:“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
姜羽:“所以你来齐国是……”
“来这里见一个亲戚。”戚然明说,“我母亲去世时,留了一件东西,让我去拿着东西去找她。我这些年四处奔波,一直都没去。”
“亲戚是齐国人?”
“不是,只是住在齐国。”
战袍干净利落,不像平时的衣物那么宽袍大袖,挡不住姜羽忍不住蜷起来的手指。有些想说什么,觉得自己该说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什么,人生第一次觉得词穷。
“……你伤好了么?”
戚然明倏地停下脚步,看了姜羽一眼,唇不明显地弯了一下:“皮外伤而已,没伤到筋骨,都几个月了,早好了。”
又不是什么大伤,几个月下来,什么都好了,不用问也知道。
姜羽沉默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没话找话:“房善此人,挺不简单的,你昨夜与他交手,可有受伤么?”
戚然明说:“没有。”
姜羽自言自语:“他甘愿战死也不愿投降,倒也令人敬佩……”
戚然明打断姜羽:“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羽:“……”
姜羽:“我去粮仓看一眼。”说完就快步向前走了。
戚然明望着姜羽的背影,微微挑了一下眉。
其实猜也猜得到燕国会在这个时候攻打齐国,齐侯在位多年,压得燕国喘不过气来。当年齐侯亲率大军打到蓟都城下,险些让燕国灭国,以当今燕侯的性情,此仇即使过去了十六年,也不可能消解。
如今齐侯一死,新君不过是个年轻的毛头小子,哪里在燕侯的眼中?如此天赐良机,当然要打齐国一个措手不及,洗血当年的耻辱。
至于燕侯会选择从哪里开始突破,则变数较大。燕国与齐国边境线绵长,大都是平原,都不适合发动奇袭。
戚然明打听了一下姜羽的行军路线,才猜到他们选择了高阳,因此一早就来沧城候着。昨天姜羽佯装为先王吊唁进城时,戚然明就知道姜羽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因此跑去粮仓放了把火。
由于房善反应及时,粮草并没有出现不可挽回的损失,大部分粮草还在,只烧了少部分,火势就得到了控制。
“有了这些粮草,我军在未来大半月都不需要担心粮草问题了。”
沧城军三千,可姜羽所率领的三军却足有一万人,加上高阳军三千,共是一万三千人。
沧城地处平原,是生产粮食的鱼米之乡,粮草十分充足,城内储粮分给三军,也能支撑大半个月。
“你打算跟齐国打持久战么?”戚然明问。
姜羽摇头:“不。我们远道而来,纵有这些粮草,跟齐军比起来,到底后备不足,如果想打持久战,势必要吃亏。”
“但是,我们也不能毫无准备,齐国新君初立,正是锐不可当之时,想必不会轻易投降认输。即使初时节节败退,接二连三丢几座城池,他也还是会相信我们后备不足,多拖几天,等我们被军备拖垮再行反击。”
“而反击时,也就是这场战争最艰难的时候,这些粮草就是为那时准备的,只要挺过那时,就是我们赢了。”
“在这个年代,百姓最大的愿望不是国家富强,而是安定,如今领土变更如此频繁,百姓们没什么家国观念。因此战争越持久,齐国境内必定民怨沸腾,年轻的小诸侯就会顶不住压力,来求和了。”
戚然明:“你就不怕,此战消耗燕国太多国力,引发国内的不满的么?”
姜羽微微停顿了几秒:“我们此来是为复仇,不为侵略扩张,有名义,民情上会比齐国好一些。”
这么说是说得通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百姓就会全力支持战争。何况,燕国国力本就比齐国弱,这场战争耗的也是燕国的国力,很难说最后会引发什么矛盾。
其实,除了那些权力顶端的人,为了野心,为了权力,喜欢发动战争以外,还有谁会喜欢战争呢?起码姜羽是不喜欢的。
姜羽正说话间,戚然明突然朝不远处的一人喝了句:“你在做什么?”
那人穿着沧城军的战甲,听到戚然明声音,吓得一个哆嗦,面如土色道:“没、没有,小的什么都没做。”
姜羽皱了皱眉:“把他带过来。”
立刻有左右架着那人胳膊,把他拎到姜羽面前,一踢他腿弯:“跪下!”
那人便哆哆嗦嗦地跪伏在姜羽面前,头也不敢抬。
“搜搜他身上有什么。”戚然明说。
左右看了戚然明一眼,询问地看向姜羽,姜羽点点头,左右才弯腰在那人身上摸索了一阵,搜出一个火折子。
“好啊你,竟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幺蛾子!”左右一看就怒了。
火折子还没引燃,看起来此人刚才是打算点火烧粮草的,即便烧了也不留给燕军,却被戚然明及时发现了。
“还想放火?”两人把他一阵拳打脚踢,朝他吐了口唾沫。
“行了,把人……”
姜羽话没说完,戚然明就拔剑,一剑抹了他的脖子。
左右还没反应过来,戚然明已经收剑入鞘了,他们看看戚然明,又看看脚边已经断了气的沧城军,目瞪口呆。
戚然明说:“此人有不降之心,留着也是祸害,不如杀了干净。活着对他也未必是一种恩赐,不如死了。”
理是这个理,就是这出手未免太干脆了些,让人头皮有些发麻。
姜羽摆摆手:“行了,把尸体拖下去吧,跟其他尸体一起,拖到城外烧了。时疫正流行,千万别让这些尸体堆起来引起了瘟疫。不说咱们,城中百姓也还有十几万人呢。”
“另外,既然有他这一个,那城中便应该还有不少和他一样想要做手脚的,你们千万要排查仔细了,看好粮草,出了意外,唯你们是问。将城门紧锁,不许放走一个,如果有人想要出去通风报信,格杀勿论。”
“至于百姓,安抚为主,不得随意惊扰。”
“是,将军!”
“报——将军!”那两人刚拖着尸体离开,又有一人远远疾奔而来。
“何事?”姜羽问。
“启禀将军,河对岸有大军正在渡河,是董将军和韦将军到了。”
左军董婴是董家年轻一辈的翘楚,说年轻也不多年轻,今年有三十岁了。右军韦伯勇是毫无根基的平民百姓,因军功为燕侯赏识,封为此战右军统帅,听命于姜羽。
这两人所率领的左军并右军一共七千人,并战车二百乘,都已抵达沧城。沧城如今已经被姜羽接管,他们便就毫无阻碍地进了城,与城内这五千多人一同驻扎下来。
城内战场已打扫完毕,姜羽暂住在城主府内,董婴和韦伯勇一同前来向他复命。
董婴生得一张方脸,年纪轻轻,在下巴上留了一把小胡子,看人总是笑容可掬。韦伯勇则与他不同,对谁都是一副冷脸,即使对着自己的主帅姜羽,也不假辞色。
“末将董婴,见过将军。”
“末将韦伯勇,见过将军!”
姜羽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脸色,韦伯勇脸黑得很,不知道是谁把他又气着了。反观董婴,却是笑呵呵的。这俩人一路上,恐怕没少吵架。
“起来吧,”姜羽说,“两位都辛苦了,若没有什么要务,各自去歇着吧。”
“是,将军。”董婴说。
“等等,将军!”韦伯勇说。
姜羽:“你有什么事?”
韦伯勇道:“末将方才同董将军一同进城以来,不足半日,董将军就……”
“咳咳。”董婴咳了两声,瞪了韦伯勇一眼,“伯勇,将军跟前,你在说些什么?”
韦伯勇冷冷道:“董将军既然敢做,就不怕将军知道才是。”
董婴:“你能不能别什么事都将军将军,将军日理万机,哪有空理我们这些小事?”
“你要真有心为将军分忧,不如去研究一下接下来的日子,咱们该怎么兵不血刃地拿下第二座城池,又该怎么应对齐军的反扑。”
“你以为齐国是像中山那样的弹丸小国么?中山全国的兵力加起来,恐怕也没几万。全国战车加起来,也没有五百。而齐国是什么地方,齐国战车少说也有两千乘……”
董婴这一开口,简直停不下来,连戚然明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董婴!”姜羽打断董婴的喋喋不休,“这些话你自己放在肚子里就够了。”姜羽冲韦伯勇点点下巴,“到底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是!”韦伯勇拱手道,“今日一进城,董将军就借巡查之名,为自己谋私利,违反军令,将城中一名齐国女人强纳到房中。”
姜羽微微蹙了眉,不悦地看向董婴:“可有此事?”
“冤枉啊将军!”董婴说,“伯勇你还不知道,他根本就是对我有偏见,我做什么他都觉得不对!将军您一早就下令,不许我们搅扰百姓,我哪敢违反您的命令强抢民女!”
“行行行,”姜羽打断他,“既然你说不是,那事实到底是怎么样?”
董婴说:“是这样的将军,今日我进城来,见将军在排查城内的齐军,就想着帮将军一起排查排查。没想到偶然碰到一个女子阿云,她父兄都被强制征兵,昨夜战死了,她一个女人家,没法子在这乱世里活下去,看到我后,主动提出想要跟着我,我本担心将军您不喜,不想同意。但看她哭哭啼啼,实在没法子,这才……”
“真是这样?”姜羽挑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