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眠琴柳岸
三角眼扬声道:“睢阳君行得正,坐得直,自然也不怕搜。盗贼奸诈无比,万一混入睢阳君车队里,便不好了。尤其是如果赃物也在马车里……那就更需要搜查了!”
“胡说八道!”公孙克勃然大怒,抬手一巴掌将那瘦高个儿扇飞了出去。
公孙克这一巴掌迅猛如闪电,将瘦高个儿扇飞出去几丈远,左脸肿得老高,吐出几口血,其间夹了个被打落的牙齿,一起吐了出来。
国字脸甚至没看清公孙克是如何出手的,顿时被吓住了。那两列士兵更不曾见过这阵仗,他们还不如国字脸和三角眼的身手呢,一个个都目瞪口呆,见鬼似地盯着公孙克。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三角眼挨了这一巴掌,又屈辱又愤怒,尖叫道:“把他们给我围起来,别让他们走了!给我搜,仔细地搜!说不定贼人就隐藏在其中!”
公孙克还从没见人对姜羽如此无礼过。这天下最敬贤人,就是周王见了姜羽,也得礼让三分,如今竟被一个无名小卒如此轻侮。公孙克正欲发怒,马车内便传出一道声音:
“好了,公孙克。”
公孙克气得牙痒痒,不甘道:“大人,难道就让他们搜么?”
姜羽轻轻笑了一声:“搜?我看谁敢搜。”
“我奉国君之命前来为晋侯贺寿,却在平陵就受到如此‘礼遇’,姜某生平二十几年,从没听过这样的笑话。”
“他们若是想搜,我们也不必去曲沃了,这就掉头回蓟都,向国君请罪吧。”
公孙克的气总算顺过来一些,躬身道:“是。”
姜羽不知道平陵郡守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还是被驴踢了,竟用这样的方式给他下马威,他真当自己是好欺负的,会碍于晋国的大国地位,碍于想跟晋国结盟示好,会忍一忍就过去么?
这一番话砸下来,连那三角眼也不敢说话了,这要传出去,可就是他受万民唾弃了,不……他还有没有命在都不一定。都怪郡守那蠢货!
“既然几位军官不想搜了,那我们便进去吧。”姜羽等了半晌,没等到什么动静,便道。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东西。
公孙克一挥手,大旗重新举起来,随风而动,那铁画银钩的燕字透着无比的威严,这是一个国家的威严。马车轮碾过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轱辘辘滚起来。
长长的车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驶过那两列士兵,驶过涨成猪肝色的国字脸,以及脸肿成猪头的三角眼。
但是,想来是平陵郡这些士兵们传递消息太慢,郡守到姜羽他们进城都还没意识到局势。直到姜羽的马车从郡守府前走过,郡守都没出来迎接一下,更别说带他们去驿馆歇息了。
姜羽坐在马车里,暗自摇头:“晋国这礼数,可真是不怎么样。我看晋国也快到头了。”
这一场闹剧,戚然明也看在眼里,奇怪道:“他们如此无礼,你不生气吗?”
在戚然明的印象里,如此以下犯上,目中无人,已经可以拖出去斩了。
姜羽道:“气,怎么不气?所以我得扳回一成,让天下人都知道,晋国的待客之道是怎么样的。”
戚然明又奇怪道:“你们不是要和晋国结盟么?”
姜羽:“结盟是两厢情愿的事,可不是我燕国求着结盟的,晋国自以为是第一诸侯国,常常不把其他诸侯国放在眼里。别人忍得了,我却吃不得这个亏。”
车队行进中,早已引起了平陵百姓的注意,毕竟他们想低调也低调不了。但由于郡守的刻意隐瞒,百姓们始终不知道这车队是谁,只看到飘着的燕字旗,知道是燕国人。
“这马车里是谁,你们知道么?”
“燕国的马车,为何郡守大人竟没有出来迎接?”
“我听说睢阳君奉命来为国君贺寿呢,想来这便是睢阳君的车队?”
“睢阳君?马车里便是睢阳君?!”
“所以郡守大人在哪儿?”
没有人知道。
议论声渐多,一双双带着好奇又期待的眼睛看着居中那辆马车。
谁都想见识一下睢阳君是什么样的,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担得起天下四公子之首的称号。
天下四公子,分别为燕国睢阳君,秦国广陵君,楚国寿春君,以及宋国钟离君。除了姜羽,其余三人都是诸侯国王室子,只有姜羽一个是世家子。
而且,他还没婚配。
就连晋国人都知道,睢阳君有一未婚妻,与睢阳君可谓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前几年亡故了,在那之后,睢阳君便再未对其他任何人动心。深情人设不管在哪个时空,都是受赞扬的。
尤其这个深情无比的人,还是睢阳君。
一双双眼睛翘首以盼,还有人主动跑去郡守府门口,想把那郡守脑子里的水控一控,让他赶紧来迎接睢阳君,顺便让他们也看看。
马车里,姜羽还不慌不忙的,甚至打算去找个客栈暂住。
这可不得了。
传出去,晋国要让人笑掉大牙。
终于,消息不大灵通的郡守得知了城门口的事,又得知了姜羽进城后的事,一时间有些坐不住了。
他原本打算在城门口羞辱姜羽一番,再等姜羽进城来,主动来找他,他再给他们安排驿馆。谁想姜羽这么刚。
郡守坐不住了,于是立马派了小厮来,想请睢阳君到郡守府一坐。
“郡守大人说,他已在郡守府内布好了酒筵,特为睢阳君接风洗尘,还请睢阳君过府一叙。”
小厮是郡守贴身的小厮,是他夫人娘家带过来的,为人机灵,手脚勤快。
然而,任他三寸不烂之舌,那马车内的人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似的,径直碾过来,半点也不怕把他人给碾了。此人在郡守府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受得了这个气,当即气得脸煞白,拂袖回去了。
郡守一听,更慌了。
这可如何是好?
倒是他夫人懂几分道理,柔声道:“老爷,睢阳君是何等尊贵的人,论起官职来,大人还要逊他几分,如今他又是客人,代表了燕侯而来。派一个下人去迎,不妥,老爷还是亲自去吧。”
戚然明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佩剑,见姜羽险些把马车碾到小厮身上,也没觉得什么好奇怪的,淡淡道:“现在呢,睢阳君打算如何?”
姜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现在该是郡守自己来求着我了,该头疼怎么办的是他,不是我。除非他不想要他的乌纱帽了。”
这种事最怕的就是闹大,闹大了传出去是真不好听。
“不过,这还是我头一次,还没到晋国国都就碰到这样的事。”姜羽说。
“以前呢?”戚然明问。
姜羽眯起眼回想了一下:“以前……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第一次来晋国,那时候才十几岁,晋国也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晋侯一声令下,诸侯莫敢不从。那次,约莫是我在晋国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了。”
戚然明把玩着佩剑的手指倏然一顿,一不小心在锋利的剑刃上划了一下,血液迅速凝结成一滴,落到了剑刃上。
姜羽笑道:“这是怎么了,玩剑还把自己玩伤了。”
戚然明抬眸看着姜羽,一言不发地想:他是真的,完全不记得我了。
第10章
姜羽许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往事,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未达眼底,连戚然明的眼神都没注意到。
其实第一次来晋国的人,不是姜羽,而是原主,当时他才十四岁,姜羽是次年穿过来的。那是周惠王六年,距今已然十年了。十一年前原主在晋国发生的事,姜羽只记得个大概,但他约莫知道,那是他在晋国受辱最重的一次。
郡守听了夫人的话后,意识到恐怕非如此不能把姜羽请回来了,连忙整理衣冠,乘马车追出来。
贺寿的队伍整齐有序,百姓夹道欢迎,翘首以盼。很快,郡守的马车追了上来,郡守在侍从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却不小心踩了个空,笨拙的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大人,小心!”
夹道的百姓发出低低的嗤笑声,郡守身为地方官,素来都是威严肃穆的,少有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
站稳后,郡守扶正帽子,清清嗓子,眼睛把愚民们一扫,百姓们都噤声了。郡守这才弹弹衣袖,迈着八字步,走到姜羽马车前方,拱手高声道:“平陵郡守石虎,见过睢阳君!”
由于车马挡道,姜羽的马车停了下来,公孙克一直随侍左右,见此便低声道:“大人,郡守的马车拦在前边儿,走不了了,您看……”
郡守不过二十余岁,恐怕比姜羽还要年轻些,生得浓眉大眼,厚厚的嘴唇上下一翻:
“石某已在府内布好酒菜,为睢阳君接风洗尘。”
百姓们最爱看热闹,一双双眼睛都盯着马车。石虎也望着随风微微摇动的帘子。就在石虎有些不耐,正觉得此人架子太大时,马车内的人说话了,那是一把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有种玉石的质地,平淡的语气中透出几分嘲讽:
“郡守美意,羽心领了。只是方才在城门口,羽听闻城中有盗贼,守城兵士怀疑我们马车内藏了盗贼,郡守府衙乃是朝廷重地,羽若是把那盗贼也一同带过去了,府衙内又恰有失窃,可就说不清楚了。”
石虎嘴角抽了抽,他纡尊降贵亲自来请,没想到还碰了钉子,此人忒不识好歹!但形势比人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把人稳住,再徐徐图之。
石虎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睢阳君这是哪儿的话,那都是下人不长眼睛,胡说八道。近来平陵是有盗贼,但这盗贼怎可能到睢阳君的马车内呢?”
旁观的百姓有许多都不知道城门口发生的事,只有少数亲眼目睹了的,连忙七嘴八舌地向众人都解释了。虽然被打脸的是自家的郡守,可百姓们却没什么护短的心,反觉得睢阳君做得不错。
姜羽又沉默了一会儿,石虎面子上渐渐有些挂不住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猴子被人围观,拖得越久越不利,硬着头皮放下身段道:
“睢阳君,是下官治下不严,才出了这等以下犯上、不知礼数的东西,睢阳君大人大量,莫要与他们计较,您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驿馆内早已命人收拾妥当。虽比不上您在蓟都的府邸,也算干净宽敞。”
未免落下得理不饶人的口舌,姜羽听到这里,总算回了一句:“如此便有劳郡守大人了。”
见姜羽终于妥协,石虎总算松了一口气,把流言压一压,乌纱帽应该算是保住了。
得到应允后,石虎重新上了马车,车夫挥动马鞭,拉着缰绳。
“驾!”马鞭抽在马背上,那没有一丝杂色的纯种宝马,便“哒哒”地跑起来,郡守在前,带着姜羽一路到了驿馆内,先命人安置车马贺礼,给马儿喂草。随后姜羽便去了接风宴,戚然明似乎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意兴阑珊地留在了驿馆内。
戚然明和贺寿那些随从一同用的饭。这些人不知道戚然明是谁,也不知他是打哪儿来的,只是见戚然明一路都和姜羽一辆马车,便自动将他当做姜羽的贴身护卫了,见他年纪轻,颇为照顾。也有人问他来历身份的,他只得一句:“戚然明。”
“那你是怎么跟着姜大人的?就连公孙克,也只能随侍在马车外,大人怎么就单独允许你在马车里?”
戚然明想了想说:“我欠了睢阳君十两银子,他给我买了两身衣裳。”
这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走南闯北,大概也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理由。沉默了一下,有人问:“小兄弟,你身手这么好,十两银子也不难还啊?”
戚然明或许也知道自己的话很没有说服力,干脆闭口不言了。
姜羽回驿馆时,天色已黑。他稍微喝了一些酒,没醉,只是带了一点酒气,进屋躺在太师椅上,便挥手让公孙克去查石虎。
石虎本家是石家,石家是晋国第二大家族,与赵家分庭抗礼。石虎应该是石家这一辈的年轻子弟,在曲沃受尽礼遇,做什么也无人敢置喙,才养成了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刁钻无礼的个性。
“在饶县,日月阁杀了姜直的事情传出去后,各方都是什么反应?”
公孙克说:“回大人,听说齐侯得知太子死讯后,气得当朝吐了一口血,大骂晋侯狼子野心,之后便一病不起了。齐国大臣都慌了神,把派来晋国贺寿的使臣半路给召了回去。”
“二公子衣不解带地伺候在齐侯身边,坚决咬定日月阁的事他并不知情,与他没有半分关系,如今是他监国。”
姜羽:“那文姬呢,文姬会甘心二公子监国?”
公孙克哂笑道:“不甘心也没办法,文姬虽得齐侯宠爱,朝堂上支持她的却没有几个。三公子既不是嫡出,也不是长子,文姬所出的四公子年纪还小,因此二公子监国理所应当。”
姜羽听后勾起唇,低笑道:“若是齐侯现在没了,那可就好玩了。”
公孙克心头一震,仔细观察了姜羽的神色,以他对姜羽的了解,这人或许真能干出弑君的事。
姜羽却轻飘飘地揭过这个话题,问:“晋国呢?晋侯,赵家,石家,都什么态度?”
公孙克:“赵狄当然一口咬定,不是自己做的,日月阁绝没有派人出去。”
姜羽:“人证物证俱在,竟还要狡辩,也是够厚颜无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