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晨欢
孙岳与唐慎一起来到书院门口,同时在场的还有紫阳书院的大半同窗。
天还未亮,星子布空。唐慎有些困,他打了几个哈欠,孙岳却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书院大门。
唐慎:“有把握考过院考?”
孙岳:“没把握,但万一就撞上大运了呢。这次题目如此简单,很难写得出彩,但也写不出错。你看咱们书院的那些老秀才,他们虽说文采比我好,但写‘学而时习之’,他们未必就比我写得好。这东西,我也能写!”
唐慎笑了,老神在在地说道:“祝你拿倒数第一。”
孙岳也不气恼:“倒数第一好啊,倒数第一多好。倒数第一也是进榜,进了榜我可就是贡生了,可以去江南贡院报道,来年可以参加乡试了!”
“你可就这点出息!”
唐慎嘴上骂,心里却也希望孙岳能考上。孙胖看上去不靠谱,但是读书却是极认真的。每日他都认真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从不打折扣。紫阳书院所有的富家子弟中,他是最用功的一个,唐慎都自愧不如——毕竟他还要管珍宝阁和唐氏物流的生意。
院考的第一名和最后一名其实没什么差别,都是贡生,都能参加乡试。如果不是已经拿了两次案首,唐慎对这第三个案首也没什么兴趣。案首又不值钱,每年有三个呢!
终于,寅时到,两个官差和一个学政拿着红榜,来到书院前。
红榜缓缓张开,有人痛哭,有人狂喜。这般痴狂如梦的景象,在华夏大地出现了上千年,年年如此,从未间断。科举考试着实迂腐不堪,八股制艺扼杀学子们的思想,令他们被四书五经束缚。但这又何尝不是古人能做到的最大的公平!
无论富贵贫寒,所有人皆在一个考场考试。
这是最好的改变人生的途径,这是一条放在世人面前的康庄大道。哪怕垂垂老矣,也绝不放弃。
很快,有人向唐慎报喜。
“恭喜,唐小三元!”
“唐慎恭喜恭喜!”
“唐小三元,你可要去千秋楼请客。”
唐慎笑着拱手:“多谢诸位同窗,明日中午,千秋楼见。”
过了一会儿,唐慎发现孙胖不见了。他找了找,在人群中找到孙岳。
“怎的,中了吗孙岳?”
孙胖缓缓回过身,唐慎惊骇得发现,这胖子竟然哭了。孙岳激动不已,一把扑上来抱住唐慎,一身沉甸甸的肥肉差点把唐慎扑散架:“倒数第一,真的是倒数第一!唐慎,你真是金口玉言,你下次一定要说我能中举,我中倒数第一就好!诶对,你刚才说明天中午你要去千秋楼请客?不许!各位同窗,明天中午我孙岳在千秋楼请客,我来请客!”
唐慎哭笑不得。
院考放了榜,唐慎与书院的同窗们又聚了会儿,他回到家中,竟然见到了一个人。
唐慎大惊,急忙过去:“先生怎的来了。”
这还是梁诵第一次来他家。
梁诵坐在院子中央的木椅上,笑道:“这是你妹妹?”
唐慎看了唐璜一眼:“是,她叫唐璜,今年十岁。”
“唐璜,是哪个璜?”
小姑娘立刻道:“黄色的黄。”
唐慎:“璜玉的璜。《周易·大宗伯》有言,以玄璜,礼北方。先生,是这个璜。”
唐璜错愕地看着自家哥哥。
梁诵将兄妹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颔首道:“璜,美玉也,是个好名字。”
唐璜呆在原地,良久,她激动地跑去厨房,一边跑一边道:“姚大娘我有名字了,唐璜,不是黄色的黄,是璜玉的璜!梁大儒都说是个好名字……”
唐慎捂住脸,不就有了个名字,这丫头怎么就不能矜持点,在先生面前丢份!
梁诵站了起来,道:“唐小三元?”
“啊,先生已经知道了。”
“嗯,比你早知道一晚。走吧,唐小三元,咱们出去走走。”
“是。”
两人出了门,沿着街坊走了起来。
唐慎租的这处宅子旁边就是一条小河,姑苏府处处可见小河,两人沿着河流走了会儿。
梁诵道:“前几日愚之来找过你?”
唐慎默了默,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唐郎:搞什么,王家还没破产啊?!
王家的老老少少:喵喵喵???大少奶奶,您…………???
隔壁·今天还是没出场·老王:内子败家,诸位见笑了。
第23章
徐慧的事, 唐慎不可能瞒着先生, 梁诵问起来, 他犹豫半晌就说了出来。
唐慎道:“愚之说,他本不想来叨扰我,只是先生您当时身在金陵, 这事又要紧得很,他便只能来我这碰碰运气。”
梁诵:“我确实不希望他来找你。”
唐慎一愣,抬头看梁诵。
梁诵:“慎儿, 既然他已经告诉你那个花道士是何人, 又告诉你为何要从花道士口中探听消息,你应当知道这背后牵扯的到底是何事。”
唐慎在心里回答, 不就是二十多年前的宫廷政变么。他嘴上却没说话,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可他不说, 梁诵也知道他心里清楚。
梁诵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这个学生,年岁不大, 却处事圆滑,待人接物颇有一些想法。徐慧将事情告诉唐慎,唐慎必然会悄悄查清事情真相, 查明他这个做先生的这几个月来在忙些什么。哪怕唐慎不说, 他也清楚,唐慎是知道的。
梁诵语重心长道:“为师知道,你并不是很想做官。”
唐慎:“也没有……”官场凶险,宦海浮沉,无论是谁都不敢保证自己能稳稳地渡船而过。唐慎的目标是考上举人, 从此以后当个富贵乡绅,就在这人杰地灵的江南水乡,每日吃好喝好,与自家妹妹过上过安稳的好日子。
“行了,为师岂能不知你心里的那些想法。”
“……先生懂我。”
“你如此想,倒也无错。你曾经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能有如此壮志,是好事,但为师从未要求你以此律己。如今的大宋看似平静,北方的辽人却一直虎视眈眈。你若能平安康乐地度过一生,这也是为师所愿。”
两人走到巷头,梁诵停了步,正声道:“愚之请你去做的事,从今日起,与你无关,你莫要插手。”
唐慎怔住。
梁诵笑道:“唐小三元,回去吧,姑苏府案牍累累,为师得回去审阅了!”
梁府管家已经在巷头等候多时,梁诵登上马车,还未走,唐慎快步上前,站在马车下,喊了一声:“先生!”梁诵拉开车帘,只见这俊俏的小儿郎站在杨柳下,模样认真地说道:“先生说,愿我一生康乐便好。这话我也想对先生说,我也愿先生一生康乐,颐养天年!”
梁诵瞠然地看着唐慎,良久,道:“好!”
唐慎在巷口目送梁诵离去。
“唉,也不知先生听没听进去。”
唐慎心里愁得很。他身为一个现代人,虽然熟读四书五经,熟背孔子那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他只是熟背,无法做到。前世的那个世界,南宋末年宰相陆秀夫抱着幼主跳海殉国,十万臣民慷慨赴死,崖山之后无中华的故事他听过,他佩服这些义士,却无法感同身受,也不会这么做。
哪怕二十五年前的宫门政变,太子和钟大儒是被人陷害,并未真的想逼宫。可如今的大宋,却是国泰民安。当今圣上不是个好皇帝,但也算不上昏君。他沉迷修仙,可也没完全地任用奸佞,这个国家是有希望的。
“先生到底想做什么啊!”唐慎仰天长叹。
回到家中,唐慎正郁闷着,进门却发现院子里又多了个客人。
唐慎没想着会在这里见到唐举人,而且这次来的不仅是唐举人,唐夫人、唐府管家,就连唐云都来了。
这么大阵仗,不知是想做什么。
唐慎上前道:“大伯父,大伯母,堂兄。”
唐举人有些尴尬。
去岁唐慎刚来姑苏府时,唐举人因为生唐秀才的气,故意给唐慎、唐璜脸色看。虽然唐慎府考中了案首后,唐举人特意为唐慎举办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庆贺,但他如今看到唐慎,还是觉得颇为尴尬。
唐举人左右为难间,唐夫人先道:“慎儿,咱们是来祝贺你院考一举夺魁,拿了童试小三元!”
就是这样?
只是来祝贺他得了小三元而已,不该有这么大阵仗,定然还有其他事。唐慎心有疑虑却不说,他笑道:“谢谢大伯母。”
唐举人找到机会开口:“慎儿,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才华,你可是咱们唐家第一个童试小三元。”
“大伯父说笑了,只是童试而已,我还未参加乡试。”
唐举人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唐夫人见状,叹气道:“慎儿,这般说话也不是个说法,我且与你交底了。今日我与你大伯父、堂兄来,是想带你回唐家祠堂祭祖。我知道你爹当初曾经说过,此生不回唐家。但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你得了小三元,这么大的喜事,唐家族人今早就得了消息,想为你庆贺。”
唐慎:“原来是这件事。”
古代文人参与科考,若是寒门学子便罢了,没有太多规矩。若是书香世家的学子考上了功名,是要祠堂祭祖,将后代的功名事迹告知祖先的。对唐家这样的大家族来说,考上秀才并不至于开堂祭祖,唐慎的秀才爹就没祭祖,唐举人考上秀才时也没有。但是唐举人考上举人后,他开堂祭祖了。
如今唐慎虽然只是个秀才,却是童试小三元,也值得开堂祭祖。
唐举人道:“侄儿,先前是我做得有些不对。唉,就像你大伯母说的那般,身为长辈,我不该将上一代的事怪罪到你的头上。你得了童试小三元,按理,唐家是要为你开祠堂的,你可愿意?”
唐慎思索片刻,问道:“大伯父是心里放不下,老夫人去世时我爹没有回姑苏府奔丧的事?”
唐举人:“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说,这已是过去的事了。”
唐举人的爹就两个儿子,一个唐举人、一个唐秀才。唐举人自认自己的母亲对唐秀才不薄,无论他与唐秀才有什么隔阂,母亲走时,唐秀才都不该不闻不问!这事他心中放不下,如今对唐慎感到愧疚,也只是意识到自己不该把唐秀才的错怪到唐家兄妹身上。
唐慎道:“祭祖一事,我自然会去。只是有件事,我想请大伯父、大伯母帮我。”
唐举人道:“何事?”
唐慎:“让我和妹妹替父亲,为老夫人上一炷香。。”
唐举人怔然无言。
次日,唐慎和唐璜一起到唐家祖坟,为唐老夫人上了柱香。唐慎心里松了口气,他自认此后再也没有任何亏欠唐家的。
唐举人道:“侄儿,先前的事是我错了!”
唐慎:“大伯父多言了。”
唐慎考上童试小三元,唐家在姑苏府五县的族人全部来了。由唐举人操持开祠堂的事,他在祖先的牌位前将后代唐慎的事迹告知天地,告知先祖。族人们纷纷道贺,唐举人又为唐慎开了三天三夜一百桌的流水宴,大宴姑苏府。
等到这一系列事结束,唐慎终于回到家中,他往床上一趟:“这要是我乡试再考个解元,那还得了,岂不是得累死在祭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