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晨欢
“景,大也。”
“则,理也。”
“先生,你知我向来谨言慎行,可我亦从来谨小慎微,哪怕口出大志,从不有大抱负,只求小家,没有大家。”
“景则,景则!”
唐慎张开口,却欲说无言。
从一开始,梁诵便想告诉他,做人行走于天地之间,可只安乐一世,但无论何时……
景则,你永远不可忘记你曾经说过的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当初他以顾炎武的这句话,使了巧计,拜入梁诵门下。可他从未实现过。这天下间,有梁诵、罗真,为了摆正一个千古骂名,无力回天时只得以死明志;也有赵举人,在寂寂无人的地方悄然死去,史书上永远不会记下他一个字,可他绝无怨由!
唐慎静静望着山下的姑苏府,他自言道:“放心罢,我对您许下的承诺,定会实现。”说罢,转身下山,入夜时才回到姑苏府。
唐慎回到家时,唐璜和姚三急得很,都想出去找他了。
见到哥哥回来,唐璜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我可急死了!哥,你到底去哪儿了。徐大人说你在沙洲县爬山,自己会回来。这都多晚了,你可算回来了。”
姚三:“小东家,厨房里还给您留了菜,我这就给您热一热。”
唐慎:“好。”
吃了菜,姚三去烧洗澡的热水,唐璜回房间写字,这是林账房留下来的课业。唐慎洗了澡,正在想如何对先生实现他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抱负,就听到有人敲门。唐慎唐慎打开门,站在门外的竟是徐慧。
徐慧一身风尘,已经穿上了厚重的棉袄,似乎要出远门。
唐慎问道:“愚之是要离开姑苏府,前去上任了?”
“是。走之前有件事,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现在告知于你。”
唐慎:“和先生有关?”
徐慧:“对。大人临终前有给我留下一封信,里面交代了他的身后事,我此次的县令官职便是大人提前给我安排好的。本来那日清晨,管家得了消息,告诉大人钟大儒死在牢内后,大人就有了死志。正好你来了,他见了你最后一面,了了最后一桩心愿,所以去时也没有遗憾。”
唐慎:“先生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徐慧犹豫片刻,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信本来不该此时交于你,大人说,这封信等你中了举人后,我再给你。但是我等不及了。我即将报任,再与你相见,也不知是何时。若你今年未中,难道我还要等三年再把信给你?若这三年出了什么意外,我也无法保证。所以我只能辜负大人的嘱托,提前给你。”
唐慎双手接过信。
徐慧:“真是惭愧,但我只能如此,还得快马加鞭地赶去上任。”
唐慎:“此去山高水长,不知此生是否能再见,愚之一路小心。”
“多谢,不必送了。”
唐慎回到房中,将信放在桌上。这是梁诵留给已经成为举人的他的,此刻他还只是个秀才,这信到底是拆还是不拆?徐愚之倒是轻松,把难题扔给了他,现在该他头疼了。
唐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拆!”
拆开信,雪白宣纸上写着漂亮的簪花小楷。
『景则,见信时,我当已不在人世半年。你我师生一场,为师先抛你而去,是为失责;如今你中举,为师不能亲眼所见,也是生平一大憾事。为师知你只想安稳度日,这未尝不可,为师走后,若唐家有变,不再与你照拂,你可去盛京寻一人。
此人名为傅渭,字希如,号雕虫斋主。那日双九重阳,你与为师一起所赏之画,正是他的手笔。
傅希如与为师故交多年,你将此信与他,他自当照拂你下半生。』
“先生!”唐慎看到这里,声音哽咽。他没想到先生即使走了,也未曾忘记他这个学生,为他安排好了一切后路!
然而这封信竟然还有第二张纸,唐慎翻出第二张,待看清上面内容,他双目一凛。
『若你有意仕途,为师身为松清残党,本就无力予你照应,你身为梁博文的学生,反倒可能引来杀生之祸。若你从官,前往盛京后,将为师信中所留之银叶交予傅希如,拜他为师,此后不可再提为师姓名。
莫要任性,傅希如虽不是天下四儒之首,但你若为他之学生,未来仕路,便如大途。
然你要切记,拜傅希如为师并非当务之急,为师之所以命你拜他为师,是因傅希如有一学生,名王溱,字子丰。此人乃为师从官四十余年来所见,最会做官、最会当官、最能当官之人,更有琅琊王氏为靠山。你若拜傅希如为师,便是王子丰师弟,此乃你唯一能与他牵扯之途径。
王子丰其人,深不可测,不可简而信之,然亦可稍加信之。
若你能与其同谋而战,为师在天有灵,亦可安心矣。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望你来年来我坟头上柱香时,带上你曾酿过的果子汁,酸甜可口时,也可回温人间之味。』
第28章
过了几日, 唐慎让姚三, 将所有人都喊了过来。
众人围聚在屋中。很少有这般严肃的场面, 林账房以为唐慎要处理前几日细霞楼的事,便道:“小东家,细霞楼的事虽说是个典型, 但这些日子来,姑苏府的其他酒楼也似有似无地对咱们有了些动静。不过物流生意还好,咱们做了一年多, 已经在姑苏府站住了脚, 旁人想插手也没辙。”
唐慎道:“这事我并不担心,细霞楼生意虽好, 但毕竟只做拨霞供生意,和其他酒楼利害关系没那么大。物流生意别人想做, 至少再费上一年半载的功夫。我今日让大家过来,是有另一件事想说。”
姚三:“小东家, 什么事,您说。”
“我决定下个月去盛京。”
众人齐齐一惊。
唐璜睁大眼睛:“哥,你要去盛京?怎么突然要去那儿!”
唐慎没有隐瞒:“先生走后, 我前几日得到一封信, 这才知晓先生为我找了一个新的老师。那人在盛京,名为傅渭。八月我就要考举人,还未报名,在江南贡院考还是在盛京考,其实没甚差别。等考上了举人, 明岁二月也是要去盛京会试的,所以我便打算提前去了,直接在盛京考举人。”
林账房惊道:“傅渭?可是傅希如傅大儒?”
“正是。”
唐璜:“林账房,你知道他?”
林账房感慨道:“岂止是知道。我曾与小东家说过,二十多年前,那天下四儒分别是钟相公、梁相公、傅相公和陈相公。这其中的傅相公,便是傅希如傅大学士。这傅希如本是中书省右相,因为年岁大了,前几年他辞官回乡,圣上惜才没允,就给了他个翰林院承旨的闲置,名义上管辖翰林院,实际上每日种花逗鸟,悠闲自在。”
姚三:“当大官也可以每天种花逗鸟?”
林账房:“得圣上恩宠,何事不可。”
姚三:“这么一说,我倒想当官去了。”
姚大娘:“你也得考得上!”
林账房:“小东家要去盛京拜师,一个人实在不便。您远在他乡,哪有人照顾您。”
这件事唐慎早就想好了,他道:“我安排好姑苏府的事,三月初走。到时候姚大哥和我一起去盛京,等安顿好后,我再让他回来。”
姚三:“好,我陪小东家去。”
林账房点点头:“也未尝不可。姑苏府的事小东家不用担心,有我和姚三在。实在有事,还有城西唐家在,不会让您担忧。”
唐慎去盛京的事就这般定下了。
姚大娘一早就开始帮唐慎准备行装,她嘴上念叨着“盛京可比姑苏府冷得多,听说四月还会下雪呢”,将一件件厚厚的棉袄装进提箱中。姚三也没闲着,他将唐氏物流、细霞楼的生意都再照看了一遍,唐慎又找林账房再次对了遍账本,留下一笔周转的银子。
只有唐璜,这两天闷闷不乐。
唐慎去盛京这事说得太急,没给任何人考虑的时间。
入了夜,大家吃完饭,唐璜在屋里写大字,这是林账房走前布置的课业。唐慎走进屋,看了会儿,道:“已经开始写《诗经》了?”
小姑娘瘪着嘴,低头不看唐慎,闷闷地“嗯”了一声。
唐慎觉得好笑,他虽说是个男人,但唐璜这点小丫头心思,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唐慎:“这字帖写得太好,可不适合初学者。我走之前,写一本《诗经》给你,你就照着我的字帖临摹,等你去盛京后,我可要看看你的字写得如何。”
唐璜原本还不想理他,过了会儿,她惊讶地抬头:“我去盛京?”
唐慎理所当然道:“是,你去盛京。”
“我也可以去盛京?”
“你为何不可以去盛京?”
唐璜喜出望外,可随即她想到:“哥哥,你说的是等我去盛京……难道我不可以和你一起去盛京?那我什么时候能去。”
“你现在去作甚?人生地不熟的,我也是过去探探路。我是要考举人的,你去了能作甚,还要让我抽空照顾你。”
“我可以给你做饭,给你洗衣!”
“这事丫鬟也能做,况且……阿黄,给我洗衣做饭?这话你自个儿信吗!”
唐璜嘿嘿一笑:“我也不信。”
知道唐慎不是真的抛下自己后,唐璜的心情好了许多,道:“哥哥,你说你要参加会试,去考那进士……你曾与我说过,你不想考进士的,只想做个举人。”
唐慎挑挑眉:“我说过?”
“你说过!”
“那便说过呗,还不许反悔了?”
“……”
这真是全天下最坏的臭哥哥!
见小姑娘又不理自己了,唐慎笑道:“梁先生走之前给我取了字,叫景则。”
这事唐璜知道:“啊,怎么说这个?”
“景则,景则。所以阿黄,我不可辜负他的冀望。”
唐璜一头雾水,良久,她喃喃道:“非得现在去么?考完举人再去,也可以啊。”
唐慎默了默,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我要做的事太大太多,不可浪费一点时间。且你哥哥也有私心。”
“什么私心?”
“等你去盛京,再告诉你!”
唐璜:“……”
“不说还吊人胃口,唐慎你等着,等我去盛京我非要打你不可!”
“哈哈哈哈。”
收拾好行装,唐慎又去了唐府,将自己前往盛京的事告诉给了唐举人和唐夫人。
唐举人惊诧道:“你要拜傅希如为师?”
唐夫人则道:“怎的这般急,都没给时间准备。你还差些什么,可与我们说。要不要带些小厮丫鬟去盛京,你一个人怎么照顾得好自己!”
唐慎一一回答:“是梁先生临终前为我抉择的老师。放心吧大伯母,我已经准备妥当,况且也不是我一人去,还有姚三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