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日坐梦
因为问话的人是父亲,柳意绵不向对尤桂枝那样有戒心,疾苦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柳山和尤桂枝对视一眼,互相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喜色。
尤桂枝想要开口,被柳山扯了一下。
“桂枝啊 ,我刚才听到秀姐儿好像哭了,你快去看看。”秀姐儿是尤桂枝亲生的闺女,她一听柳山这么说,尽管没真切听到哭声,但还是紧张地调头跑了。
柳意绵看着,心里微涩。
哪怕是二娘,也对自己的孩子如此的温柔贴心。可是他却早已没了娘亲了。
“你二娘她性子直,说话不过脑子的,有啥事情你多担待着点。”柳山拍了拍柳意绵放在桌上的手,难得和蔼地说道。
柳意绵有些受宠若惊,点头应允。
“当初把你卖出去,也是迫不得已。你知道家里头境况一年不如一年,你大兄要去赴考,家里又添了个秀姐儿,这才把你——”柳山顿了顿,看到柳意绵黯然的神色,说了好些话安抚他。
“对了父亲,怎么没看到飘絮?”
柳飘絮是柳意绵的三妹。
他小时亲近兄长柳成荫,到了大些,就跟柳飘絮走得近了。
回来许久,都没见她出来,有些奇怪。
“你妹她啊,嫁了个好人家!”一提起这个,柳山就得意地摸着下巴,嘿嘿笑起来。
“嫁了?飘絮才刚满十四吧。”柳意绵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他被卖出去的时候,柳飘絮才十三。
就算是刚刚才嫁人,现在也不过十四岁。
“都十四了,也不小了。”
柳山满不在乎道,“反正幺妹也同意了,那可是员外家,不愁吃不愁喝,以后穿金戴银有福享,有什么不好?”
“你说的是田员外?”
“是啊,镇子上还有哪个员外。”
“父亲……”
“咋了?”
“没什么。”
柳意绵张了张嘴,一种无力感席卷全身。
镇子上只有一个员外,今年已年过五十,眼瞧着半只脚踏进了棺材,柳山却把年仅十四岁的如花少女,送进了那样一个地方。
一想到柳飘絮,柳意绵的心就隐隐作痛。
他不想再与柳山说话,就寻了个借口要去看秀姐儿,柳山欣然应允,带他去了与尤桂枝的房中。
秀姐儿才不到两岁,正趴在床上咿呀呀呀地跟尤桂枝玩。看到柳意绵进来,扁着嘴像要哭的模样。
尤桂枝回头要骂,又想到那月饼,强压了火气,让柳意绵找个地儿坐。
“我把秀姐儿哄睡了,就给你们做饭。”
“二娘照顾秀姐儿吧,我去做。”
“怎么可以,你现在已经是外——”外人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尤桂枝一阵后怕。
“秀姐儿乖,娘亲去做好吃的,一会来喂你。”尤桂枝招来柳山,让他看着,又跟柳意绵说了些话,没敢耽搁地走了。
柳山一身酒气半天没散,一靠近秀姐儿,她就开始嗷嗷叫起来,闹得柳山也不高兴,甩着手说不管,让柳意绵帮着看,跟在尤桂枝后头也跑了。
秀姐儿没了人看着,在床上使劲儿翻腾,滚了两圈就滚到了床边,柳意绵不过是走个神,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跑过去把秀姐儿抱在怀里,生怕她出事。
虽非同母,但毕竟是血亲。
柳意绵抱着秀姐儿,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珠子,心软成一片,右手拍打着秀姐儿的背,轻轻地唱起了儿时的睡眠曲。
秀姐儿玩闹了许久,听着这温柔的歌声,肉乎乎的小手在柳意绵脸颊上拂过,不多时,双眼微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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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饭时,四人围坐在小小的圆桌上。
菜不多,统共只有三道,苦瓜蛋汤、炒青菜和凉拌黄瓜。
尤桂枝招呼着柳意绵多吃,还主动给她夹了不少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的柳意绵浑身不自在。
“我自己来就好了。”柳意绵有些尴尬道。
“可能二弟吃惯了好的,看不上这清粥小菜。”柳成荫喝关了一碗苦瓜蛋汤,话说的有些刻薄。
“不是的!大兄,我没有,我只是想要二娘自己吃。”柳意绵急急辩白。
“你若不是看不上,为何从来到现在,连你夫家姓甚名谁,都不肯告知?难道我不是你兄长,你边上坐着的不是你父亲?”柳成荫甚少说出这样多的话,柳意绵又不善辩,一下子脸色发白,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你看,从小到大,你的心思就藏不住。”
“季哥他、他叫季唯,大兄,他以前不好,但是他现在很好!”听到季唯名字,柳成荫露出几分诧异,柳意绵生怕他误会,着急着要替季唯说话。
“瞧你这心急护夫的样子,我说什么了吗?”柳成荫敲了敲柳意绵的脑袋,是很多年前二人表示亲近的动作,“我只是觉得这名字略有耳熟罢了。弟弟找了个好人家,我该高兴才是。”
他其实并不知道季唯是谁,只曾在一张纸上看到过这个名字。本来是不作他想,但想起柳意绵刚到时提到过买主做的是糕饼买卖,一下子把人对上了。
说道季唯,就不得不提起曲奇。
这小东西在短短的时间内,几乎让大溪镇上的人都对其有了印象,何止是成功二字所能囊括。
显然是个不差钱的主。
柳成荫微微一笑,又装了一碗汤。
第60章
中饭快吃完时, 尤桂枝在桌下踢了柳山两脚, 用眼神示意。
柳山一开始没看懂尤桂枝在挤眉弄眼什么,尤桂枝伸手比划了下手指, 柳山恍然,给柳意绵夹了一大筷青菜。
“意绵啊,家里也没什么能拿来招呼的, 你就将就着吃。等家里日子好起来了,你来就可以给你买肉了。”柳山絮絮叨叨,边说边瞅柳意绵的表情。
见他微露困惑,又继续道, “以前家里还能隔三差五吃点肉,秀姐儿出生后,开销大了不少, 现在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吃上了。”
尤桂枝看柳山半天都不肯说到重点,急的狠狠剜了他一眼,做了个口型让他闭嘴。
“你爹他好酒, 你不是不知道, 三五天就要去外头喝一次,有时还得点下酒菜, 一次就得好几十文。家里现在添了口子人,困难不少……”
柳山确实好酒,柳意绵在家中时也是知道的。他有很重的酒瘾,不管是高兴还是生气,都要去喝上一壶。有时喝得醉了, 回来就会找人发脾气。
尤桂枝性子泼辣,他也怕她发疯。
柳成荫待在屋里看书,也很少出来。
柳山耍酒疯的对象,就成了柳意绵和柳飘絮,当然最多的是柳意绵,毕竟柳飘絮年纪小,又是个小姑娘,碰到事儿就怕的躲起来。
只不过——
若说前半句,柳意绵还颇有感触。
可听到尤桂枝的后半句,心中就生出了些许的厌烦来。
家里头过的难,她出了主意,把他这赔钱的哥儿卖给了人牙子。
家里添了秀姐儿,连着他刚十四岁的小妹,就送去了田员外家做小妾。
这么算起来,家里还少了口人,该是轻松不少。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柳意绵心中的怨就止不住的翻腾起来。
娘亲还在时,家里头和和睦睦,甚少红脸。
可自从有了尤桂枝这个二娘,柳成荫这个大兄就与柳意绵渐渐疏离起来。更不用说遇着事儿,柳山总偏帮着尤桂枝。
日子久了,柳意绵对这尤桂枝就越发埋怨了。
“飘絮呢?她不是已经嫁出去了,为什么家里还这样难?”
尤桂枝的话卡在喉咙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看了眼柳山,又看向柳成荫。
“还不是都怪你爹这个死鬼,要不是他成天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也不会耍泼打烂了人家店里的酒坛子。家里日子都过成这样了,哪还有钱来替他还债啊……”
“所以呢?”
“欸?”
正在抹着莫须有眼泪的尤桂枝一下子哽住,有点接不上话,傻傻的应了句:“所以什么?”
“当初卖我的时候,不是得了二两银子吗?”柳意绵微微皱眉,“二娘怎么不拿那钱出来,替阿爹赔偿。”
“你大兄要赶考,一去半月,给了盘缠。”
“那飘絮的聘礼……”
“家里出了点事,花去了大半。”
柳意绵轻轻哦了声,也没什么表情,不知信是没信。
尤桂枝干笑两声,有几分心虚。
当初卖了柳意绵后,他们就拿了一半的钱,让柳成荫去秋试。
一去半个月,柳成荫没考中,这钱也算是打了水漂。
秀姐儿一日日长大,吃喝用度样样要钱。
家里又没有同岁数的孩子,只得重买重做。
再加上平日里的开销,剩下的那点积蓄没多久就挥霍一空。
后来柳山去外头跟人吃酒,听说田员外要第七房小妾,专挑面嫩年纪小的姑娘,就塞了钱让媒婆去做这个媒。
柳飘絮长得清秀漂亮,面嫩声细,田员外一眼看中。
没多久送了绸缎布匹、首饰珠宝若干,和五两银子,用一顶小轿就把柳飘絮抬进了门。
尤桂枝和柳山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一下子敞开了膀子花,今天下馆子,明天买衣裳,再加上柳成荫要去了一部分,不到两个月,就花的所剩无几。
前几日又出了柳山醉酒打碎酒坛的事儿,剩下的积蓄全都搭进去,也还差七八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