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帘衣
姜延和牧廉一前一后进了帅帐。
顾烈看他俩一进来就跟磁石吸在一起似的,立刻明白这是水到渠成了。
姜延难得有些赧然,但开口就仍然是冷静而有条理的密探调调,牧廉是平时那副模样,眼睛只落在姜延身上,安静听着。
顾烈听完,只道:“本王知道了。”
他们都明白主公日理万机,姜延郑重一礼向主公道谢,牧廉跟着行礼,两人告辞出去。
牧廉落后姜延一步,将要出去时,又转身看向顾烈,犹豫喊道:“主公。”
埋首理事的顾烈抬眼看向他。
“是谁开开心心去死了,把主公一个人留在世上?”
王服衣袖下的手一紧,顾烈掩饰地装作不解:“为何这么问?”
牧廉面无表情地回想起来。
“因为主公说那句话时,看起来,很伤心。”他摸摸自己的胸口,仿佛那天的感同身受还残存在那里,补充说,“连我看了,都觉得很难过。”
“我想,主公若不是亲身经历过,不会是那么伤心的样子。”
顾烈轻松否认:“你多想了。”
牧廉歪头想想,没有继续追问纠缠,只是再次道谢行过礼,告辞出了帅帐。
顾烈继续埋首于政务文书。
“是谁开开心心去死了,把主公一个人留在世上?”
那个人不是开开心心去死的。
顾烈一声叹息,推开文书,望着桌案上的断肠匕。
有人来报。
“陛下,严家前来投楚。”
第73章 奉旨还俗
严家众人热热闹闹, 吵得楚军守营将士们头痛。
严六莹本就是带发修行的居士打扮, 以一句“都闭嘴吧!嫌不够丢人?”压住了场子, 获得楚军将士们的尊敬。
于是顾烈缓步行来,就看严家安静聚在一堆,隐隐以中央一位中年女子为首。
顾烈对四大名阀了若指掌, 自然知晓这位就是北燕先帝亲自封的六莹居士。
楚军将士见主公来到,整齐行礼:“主公。”
严家人给楚军的齐声行礼吓了一跳。
而楚王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严家人不敢轻举妄动, 自有霸道气势,
严家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互相用眼神感叹,咱们还真没降错啊, 看这一个个的多么精神。
严六莹凤眼往身后一瞪,带领严家众人向楚王行礼:“拜见楚王。”
顾烈眼神一掠而过, 也不说让他们都起来,对严六莹道:“居士请起,居士是出家人, 何必拜本王这个世内俗人?”
既然楚王让她起身, 严六莹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站起来,飒然一笑,对答道:“有口无心念了许多年佛,六莹也是世内俗人一个, 怎敢在楚王面前拿乔。”
她凝眸看去,心内暗赞,这楚王长得好生俊朗,确实是人中龙凤,绝非凡子。比自家那些胭脂米粉袋一样的后辈男丁不知争气到了哪里去。
顾烈却是意有所指:“既是有口无心,何必念佛?”
严六莹凤眼微怔,试探着笑道:“六莹出家,是北燕先帝下的旨。”
顾烈随意的笑了笑,看着严六莹说:“前朝的旨,怎么能框死本朝的人?”
严家男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楚王只对严六莹说话,而且还有劝严六莹还俗的意思,这俨然就是将严六莹当作了严家家主,他们眨巴眼睛看来看去,最后都低了头。
严六莹哈哈大笑,自从进了家庙,她还从没笑得这么痛快过。
她反手扯下了妙常冠*,毫无敬意地丢在地上,用丝帕束着长发随手挽了个髻,复又对顾烈行礼道:“那民女就奉旨还俗了!”
顾烈看向严家众人:“巾帼不让须眉,有家主如此,是严家的福气。”
严家众人乖乖道谢行礼:“楚王所言甚是,我等参见家主。”
倒也听话。
顾烈这才对严六莹说了准话:“严家诸位栋梁投楚,也是我大楚的福气。”
就这些蠢货还栋梁,严六莹眉心抽了抽,对顾烈豪爽答道:“也算不得什么栋梁,只是严家世代官商,打仗做官或许都不如何,做生意,我们严家确是一把好手。严家愿倾全族之力,跟随楚王,共建大楚。”
严家众人随声附和,宣誓忠心。
“家主自谦了,能以官商之位做大到名阀之族,严家实力不可小觑,”顾烈沉声道。
严六莹迅速一跪:“严家绝无结党做大之意,空口无凭,日后严家必定勤勤恳恳,倾力为主公效劳,请主公明鉴!”
严家众人瑟瑟发抖,跟在严六莹声音后面拖着学舌,吓得连声音都齐了些。
“那本王就拭目以待。”
顾烈轻轻抬手,安抚道:“诸位请起。”
严家众人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不觉已是汗湿了衣衫,连严六莹都觉眉间发凉,是寒风迅速吹冷了发汗的额头。
“前线战苦,”顾烈吩咐道,“拨队人马,护送严家去秦州大营。”
*
柘鹈城外。
陆翼在帅帐中大发雷霆。
数日前,陆翼自信满满地上前攻城,被老将玄明照脸抽了回来,不仅没能把柘鹈城攻下,他自己还负了伤,被老骥伏枥的玄明一箭射穿肩头,伤了骨头,养起来很是费事。
这种输人又输阵的丢脸时刻,传来了狄其野一夜攻下五城、退外敌于乌拉尔江畔的消息。
陆翼恨得心都堵了。
原本输一场也不算什么,陆翼又不是这辈子没有输过,他原本就是蜀州降将。但对比着战无不胜的狄其野,这一下子就把一场败仗升级为了奇耻大辱。
这等大仇,只有亲自打败老将玄明,才能把丢掉的脸给挣回来。
但就在陆翼被满心怒火驱动着制定攻城计划的时候,柘鹈城里响起了哀乐。
玄明收到从燕都传来的旨意,才知道自家陛下带着四大名阀屁颠颠跑去雷州边境献土卖国,最后被楚军不动一兵一卒给吓得又跑了回来。
回到燕都,杨平心里是如惊弓之鸟,下旨给玄明,要他立马赶回都城护驾。
玄明一把年纪,对着圣旨气吐了血,抖着手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没一会儿人就不清醒了。
当晚,人就没了。
柘鹈城满城缟素,哀乐震天,为北燕最后一位忠心耿耿的名将送行。
按照道义,此时是不该攻城的。
但陆翼一心报复,还讲什么道义,即刻发动兵马,抬着攻城槌,破开了城门。等左右都督攻进城一看,除了坐在柘鹈城中央吹哀乐的乐班子,整座城已经空无一人。
这下子不仅没把脸给挣回来,反而又被打了一巴掌,陆翼对着空城暴跳如雷,命人将乐班子活活打死,依然是不解气,怒发冲冠地对手下大吼大叫。
“给我攻城!把前方城池给本将军屠了!”
谢浮沉无所谓,自然领命。
左右都督对视一眼,满眼无奈。
*
老将玄明被活活气死的消息,有两个人最为痛心。
一个就是杨平。
他本就深中罂_粟之毒,现在最后一个会打仗的名将也没了,他大哭一场,把之前写给王识献的没用上的悼亡诗草稿改了改,涂上了老将玄明的名字,自己觉得还颇为情真意切。
然而他毕竟还是惶惶不可终日,万般惊恐之下,被身边侍女劝着,直接吃起了鸦_烟。
鸦_烟是个好东西啊,他吃着就醉生梦死轻松愉快,不吃就提心吊胆,生怕楚军下一刻就打进了皇宫,要砍了他这颗惊才绝艳的头。
他舍不得死,不敢清醒的活着,于是几乎以每日翻倍的量越吃越多,整个人越发疯癫起来。
王后在逃亡途中小产,身体虚弱,紧闭宫门不出,杨平也仿佛记不得这么个人,一次没去看过。
但神奇的是,杨平还记得每日去上朝,起不来,抬也要抬得去,吃着鸦_烟也要去。
严家人半路跑去投楚了。柳家人畏惧杨平秋后算账,四散躲了起来。王家是皇亲国戚,自知躲也没用,还是来上朝了,但来的也不足一半,其他的称病不来。
唯独谢家所有人还坚持上朝,维护最后一丝并不存在的清流体面。
其实整个北燕朝堂已经零落瘫痪,来或不来,并没有实际上的差别。
上面的北燕皇帝神志不清吃着鸦_烟,下面的北燕臣子呆呆木木等着下朝,整个大殿安静得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原本还有自认正气的文人书生在皇宫门口叫骂,老将玄明被气死的消息传来,这些人大概急着逃出都城,再也没来了。
初春天气变脸极快,雷霆一响,顷刻间就大雨倾盆,重重的雨点敲打着这座一潭死水般的城池,都激不起半圈涟漪。
仿佛所有人都在等一个解脱,又害怕那个解脱真正到来。
*
虎_骑校督和狼骑校督率军清理了翼州北域遗落未攻的两座城池,赶来冶庚城与大军汇合,如此,翼州全境皆归大楚。
天下十州,除了陆翼还没打完的雍州,就剩雷州了。
颜法古从南往北打,已经收服雷州南域数座城池。
狄其野此时要攻入雷州,就是从东北向西南方向下攻,如今北燕人心已散,穷途末路,狄其野认为大可不必执着攻城,如一把尖刀直直插_入燕朝心脏,擒贼擒王。
也就是从冶庚城到燕都之间画一条直线,只需荡平这条直线上的城池即可。
五大少听得热血沸腾,顾烈低头笑笑:“口气真大。”
狄其野挑眉:“主公,我的牙干净得很,保证没口气。”
五大少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顾烈不知该怎么接,干脆轻哼一声,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