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嘤阿木/夕夕里
云城一怔,怀中的少年亦睁开眼眸,琉璃般的清眸一片冷然。
他拧着眉,朝外道:“让侯爷稍等片刻,本王和王妃随后就到。”
门外的侍卫连声应“是”,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云城勾起沈眠的一缕发丝,凑到唇边亲了亲,道:“看,就连老天爷都在帮你,可本王想要的人,总归会弄到手,谁都阻止不了。”
语罢,捏着沈眠的下巴,吻住他的唇,重重舔舐吮吻,亲得沈眠舌头发疼,唇瓣红得几乎充血,这才放开他,起身整理衣饰。
沈眠咂摸了一下嘴,原先他对云城没什么好感,总觉得这人傻,今天么,倒是莫名合乎他口味。
***
此时,前厅正热闹得紧。正如沈眠所料,当年接生的产婆正跪在座下,周遭都是看热闹的宾客,而永乐侯夫妇二人,皆是面色苍白。
沈眠先前受了一番折腾,唇色过于异常,云城找丫头拿了一些胭脂水粉替他抹上,倒是遮住了几分,只是腿脚还有些软,被云城一路搀扶着。
两人进了大厅,众人自觉让开一条道。
云城搀着沈眠入了座,扬起眉,问道:“王妃身子不好,正在厢房歇息,不知侯爷这是演得哪一出。”
沈眠看上去气色不好,永乐侯自然也察觉到了,只是如今已是顾及不上,他道:“的确是出了一些事,需要淮儿在场。”
他看向那婆子,道:“这便是大公子,你把方才所言,再仔仔细细说一遍。”
那婆子连忙应是。
第47章 2-17
今日宾客众多, 多的是达官贵人,那婆子却并不怯场, 她是见过世面的,只微微一福身,便娓娓道来。
“王爷,王妃, 各位贵人在上, 老身李孟氏,十多年前,是上京里头替夫人们接生的产婆, 承蒙贵人不弃, 当年也算小有些脸面, 侯爷的嫡长子, 便是老身亲自接产的。”
她低眉顺眼道:“虽然已经过去十八年, 如今回想起来, 老身尚且记得, 那时,夫人和奶娘都怀有身孕, 一道去明月庵祈福, 老身连同几个丫鬟嬷嬷一路随行, 谁知遭遇大雨, 困在庵堂里,夫人又恰好临盆,便在明月庵里将公子产下。”
李孟氏瞥了一眼沈眠, 却是微微愣住,她到这把年纪,还不曾见过如此美貌之人。
好片刻,她才接着道:“而奶娘的孩儿,虽然不足月份,却因为受惊早产,故而,两个孩子是同一日降生的。”
“夫人的孩儿身体壮实,掌心正中有一颗红痣,一瞧便是有福气的,而奶娘的孩儿则因为不足月,身体虚弱,似有不足之症。”
陈氏低声啜泣,她犹记得,淮儿年幼时很是瘦弱,用了好些名贵药材,才将身子养好。
她不敢置信,连连摇头道:“够了,不必再说,本夫人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怎会不认得?淮儿就是我的亲生骨肉,任何人休想离间我们母子。”
李孟氏连忙跪下请罪,道:“夫人恕罪,老身不敢胡乱揣测,只是偶然听闻大公子掌心并无朱砂,心下惶惶,担忧因下人一时疏忽,使得侯府血脉混淆,这才冒死谏言。”
陈氏正要说什么,被永乐侯开口打断。
他道:“夫人,仅凭一人说辞,自然不足为信,本侯已经派人去寻那孩子,待人到了,一切自然分明。”
陈氏咬着唇,不敢去看沈眠,眼睛几乎要哭瞎。
云城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眼底翻涌着惊天的波涛。
他记得淮儿同他说过,曾做过一个噩梦,那个噩梦的开端,是他被人揭发,并非侯府真正的血脉。
全身的血液,霎时间凝固住。
他看向身旁的少年,那张漂亮的脸蛋,此时白得毫无人色,抹着脂粉,也难以掩饰苍白。
云城骤然攥起拳头,冷声道:“可笑。”
“偌大一个侯府,竟被一个老妇玩弄于鼓掌!且不说已经过去十八个年头,再好的记忆力,也有出错的时候,再者说,这老妇人时隔多年,回到侯府说什么朱砂痣,真假血脉,本王瞧着,实在可疑,不妨先由刑部收押,查清楚了再说。”
李孟氏道:“王爷,老身冤枉!老身字字句句皆是属实,倘若不信,大可以把当年的丫鬟婆子叫来核实。”
“当初奶娘进府,是老身引荐的,她是个寡妇,原本家底殷实,后来她家男人外出做生意,途中遭遇山匪,就这么去了,家产也被族人搬空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辗转来到上京投靠远亲,却被人百般驱赶,老身可怜她孤苦伶仃,还怀有身孕,这才帮她一把。”
李孟氏的确记忆过人,多年前的事情,就连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楚。
她道:“现如今,老身还记得,奶娘说自己夫家姓项,孩子取名要叫天祺,‘祺’是幸福,吉祥的意思,她说怕孩子跟他爹一样短命,想要老天爷多眷顾一些,也不知后来如愿没有。”
说到这里,永乐侯已经相信了大半。
陈氏也已相信了几分,只是她把长子视若珍宝,到如今告诉她,那孩子是别人的孩儿,她是死也不愿接受。
此时,下人来禀告。
“老爷,项天祺此时不在府上,早在几个月前已经赎身,离开了侯府。”
永乐侯大惊,他到底还是更在意自己的亲骨肉,道:“那就派人出去寻他,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找回来。”
云城见他亟不可待地去找人,全然把沈淮扔在一边,恨得直咬牙。
他蓦地站起身,拥着沈眠,道:“既然一时半会寻不着人,留在这里也不过耽误工夫,本王与王妃就先行告辞了。”
沈眠倚靠着他的臂弯,勉强站稳身子,低声道:“倘若父亲在寻的人是项先生……淮儿知道如何寻他。”
他虽然努力作出笑脸,但脸色过于苍白虚弱,在座宾客谁见了都觉得心疼,更遑论疼爱了他十多年的永乐侯。
老侯爷道:“淮儿,父亲只是想查清事情的真相,你可明白?”
沈眠颔首,道:“孩儿明白,孩儿又何尝不想。父亲,孩儿听人提起过,项先生是孝子,每年在他娘忌日会去后山祭拜,府里下人说,大约就在这几日了,父亲派人守着后山墓地,总能等到他。”
永乐侯便朝一旁的管事道:“大公子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管事连声应是。
沈眠又道:“据孩儿所知,项先生掌心里,确有一颗鲜红的朱砂痣。”
永乐侯一愣,却见他唇角轻轻扯起一抹浅淡的笑,轻声道:“孩儿初次见到项先生时,便觉得格外亲切熟悉,如今想来,原来他的相貌,有几分像父亲年轻时候。”
言罢,他轻咳两声,和云城一道走了出去。
二人离去后,永乐侯沉吟良久,对众人道:“原本是我侯府的家事,今日却叫诸位同僚见笑了,此事本侯会查清楚,绝不叫我沈氏的血脉流落在外,倘若有幸再添一子,也算是老夫的一大幸事,届时还请诸位大人赏光,再来侯府喝一杯喜酒。”
众人连声应是,却是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
不论外面那个是不是真的,家里养大这个,都是他的亲儿子。
***
云城搀着他走出前厅,王府的下人立刻送上披风,他为沈眠披上,系好,一道走出侯府。
刚踏出门槛,却听身后传来呼唤。
“兄长,兄长——”
沈眠微微抬起眼眸,眼前是沈洲急得泛红的面颊,这孩子冲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干瞪着一双眼睛,过了许久,却是一个字没说。
沈眠轻轻挑起唇,道:“洲儿,可是有什么话要和兄长说。”
“……”
沈洲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口,只道:“兄长,洲儿此生只有你一个兄长。”
沈眠一怔,抚了抚他的脑袋,笑道:“傻孩子,这话可不要叫父亲母亲听到,更不要叫项先生听到,他们会伤心难过的。”
沈洲被他当做小孩看待,有些不高兴,把兄长冰凉的手包裹在手心里,轻声道:“我只在意兄长难过不难过。”
云城在一旁瞧见,皱了下眉。
沈洲恍若未闻,又问:“兄长的气色好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沈眠垂下眸,淡道:“无碍,只是有些着凉,今日母亲落了不少眼泪,你要多多在身边宽慰她,莫要让她太过伤心。”
沈洲颔首。
“如今洲儿可以独当一面了,兄长很为你骄傲。”
云城从身后把他揽入怀里,紧了紧披风,道:“外面风寒,你身子受不住,回王府吧。”
沈洲不肯松手,和云城僵持了好一会,最终沈眠轻声唤了一声“洲儿”,沈洲这才不甘不愿地松开他的手,目送他上了王府的马车。
***
千秋院。
云城屏退侍婢,屋里只余下他们二人。
沈眠坐在烤炉边,把手放在炭火上烤,他自言自语道:“天好像变冷了。”
云城在他身旁坐下,胸口微滞,冷的不是天气,是人心。
过去许久,他开口道:“昨日,你说的那个梦……”
沈眠淡淡说道:“那个梦,是从嫁入王府前一夜,开始有的。原先只以为自己在胡思乱想,可之后反反复复地梦到,难免觉得怪异,起初,也会因为自己的死而害怕,好在,如今的我,已经可以淡然面对了。”
云城怔住,他忽而记起,少年曾在睡梦中,一遍又一遍地低着害怕。
原来,那时他已经饱受噩梦的折磨。
可自己,只是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那时的冷漠,如今都悉数化作刀刃,劈在他自己的心上,血流不止。
沈眠自顾言道:“那个梦太过真实,以至于,我时常会疑惑,自己究竟是在现实,还是梦境之中。”
云城哑声问道:“在你的梦中,本王是何模样?”
沈眠扯了下唇,清冷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不满,只淡淡说道:“王爷,很厌恶我,新婚之夜狠狠折磨了我一整夜……之后,我在榻上休养了三日,才勉强可以下床,就连回门也错过了。”
云城心头无数道伤口上,被撒上一把盐,撕心裂肺的疼,疼得他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
他知道,倘若那一夜,沈眠没有把他推开,结果就会和那个梦,一般无二。
这正是他所害怕的。
他害怕,沈眠口中那个梦境的结局,会变为现实。
他害怕,那其实是一个预知梦。
两人围着炭火静坐良久,直到窗外日薄西山,云城艰难问出口:“你想离开王府吗。”
沈眠垂下眼睫,反问:“我说是,王爷就会应了我么。”
云城低声道:“是。”
他望入沈眠的眸子,眼中杂糅了许许多多纷杂的情绪,痛到极致,他竟然笑得出来。
他道:“本王这一生,鲜少说过‘怕’这个字,本王连死尚且不怕,可这次,本王是真的怕了。所以,我放你离开。”
他站起身,不敢再看对面清冷矜贵的少年一眼。
哪怕一眼,他的决心都会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