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渐却呀
在这样的环境下, 很快沈默也昏昏欲睡, 眼睛耷拉着,意识开始恍惚,最终沉入了梦乡。
他本该睡的很沉, 却又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在沉睡, 并且知道他即将要做梦。
果不其然,本来还陷在黑暗中的意识突然飘散, 四周景色一变, 从浓重的黑到雾蒙蒙的白, 最后白雾慢慢散开,却是在河边。
而他手里正一下一下的敲打着什么, 沈默凝神, 是在洗衣服。而视线角落, 朴素的罗裙一角, 沈默脑海中电光火石,明白过来,他此时便是入神了,而这一次入神的对象却不是那名为涵儿的小女童,大抵是那酒楼店小二说过的,在河边洗衣却莫名其妙掉进河里的女子。
此时沈默视线不由他自己控制,只得跟着这名女子的动作尽可能观察视野中的一切。
只见这名女子一直专注的捶打手中衣物,身体蹲在河边,视野中只有河边一片河水,随着水流在岸边此起彼伏。
突然女子手中动作一顿,停了下来,目光却没移动,而是死死盯住一点。
沈默凝神看去,河岸边此起彼伏的河水扑起一个稍大的浪花,随着浪花褪去,留下了一个扭曲的手掌印,那掌印不小,约莫是个成年男子的手印。
只是,手印?
这扑腾的河水里,怎会有人印在岸边一个手印?
难道是河水里有人?
有人溺水?
显然这名女子也注意到了,放下手中衣物,往前一步,蹲下仔细查看那印记。
五指分明,当真是一个人的手印,并非错觉。
她立刻抬头,看向那茫茫河水,河面平静,不像会有人藏在里面的样子,就算有人,在河里待这么久,难道不需要呼吸的吗?
这时候又一波水拍过来,一下子扑湿了女子下摆,而这女子同时踉跄一下,摔倒在地,身子随着回落的河水一起,往河中飘去。
沈默感受到了女子传递而来的浓烈的惊慌、恐惧等情绪,视哇哇哇线里全是浑浊的河水。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默有一丝急切,仅仅只是听到和看到似乎并不足够,他还想……还想……
似乎是沈默的需求起了作用,下一刻,沈默就感觉到脚踝处阵阵疼痛,似乎是被什么人用力抓紧。
有人在抓着这妇人的脚踝不停往河水中拽去,随着脚踝上的疼痛,身体被河水浸透的冰凉也逐渐传递而来冰凉而刺骨,沈默的视线随着女子一起低头看去,透过浑浊的河水,脚腕处紧扣着一只宽大的手掌,顺着手掌向下逐渐看去,一名身材健硕的男子隐隐约约显现出来。
那男子眼睛平静的睁着,似乎丝毫不受河水的影响,表情也十分平静,一头黑发在身边飘荡,宛若水鬼,女子此时惊吓加剧,剧烈挣扎间张开了嘴,大口大口的水呛进了胸肺间,窒息感逐渐传递上来。
沈默也感到惊惧不已,那男子却是槐树村曾招待过他们的那名青年!
不待细想,跟女子同感的沈默也觉胸口剧痛,头脑因为缺氧而昏沉刺痛,他想摆脱这可怖的入神之境,却发现身不由已。
女子逐渐停下了挣扎,渐渐向河底沉去,想来是已经陷入昏迷,再过不久就要活活淹死。
“回神了。”
沈默的意识本也随着那下沉入河底的女子一起沉浮,眼中一片浑浊的河水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耳边一声一声的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从渺小含糊到清晰入耳。
沈默下意识的跟着那光亮和声音挣扎前行,直到他猛然睁开眼睛,弹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
背后传来一下一下的抚慰,是凛暮,正一下又一下的轻拍他的后背。
见沈默慢慢平稳了呼吸,凛暮才说:“我见你第一次入神很快回神,以为你只是能力不足,入神时间短暂,消耗巨大,却不想你并非能力不足,而是心绪不宁不得专注,没想到这夜里你便能再次入神,不仅如此,还深陷其中,差点随着你所见所听所感而去。”
凛暮的拍抚让沈默渐渐平静,他回想着之前所见到的一切,立刻回身抓住凛暮的手腕说道:“槐树村的那名青年便是将女子拖下河中溺毙的凶手!”
凛暮一手被沈默抓住,便用另一手去继续拍抚沈默的后背,此时沈默后背早已汗湿,一身寝衣湿漉漉的贴在后背上,凛暮甚至伸手拽起衣服一点,将布料从沈默的皮肤上抖开,让他不至于太难受。但是对沈默所说的话,凛暮却是丝毫不显惊讶。
“他已经死了。”
沈默点头,想到被屠杀的槐树村,想到那容貌精华绝艳的杀人狂徒,“他既已身死,便是死无对证了吗?这么说那神秘人当真与那十五人死亡的事件无关?”
凛暮拍抚沈默的动作停了下来,一手仍旧被沈默紧紧抓着,一手抬起搭在沈默肩头,低头凑近沈默大睁的眼睛,看着里面还沾染着的水光道:“你为什么越来越笨了?刚遇到你的时候,不是很聪明吗?”
沈默因凛暮的靠近不自觉挺直脊背向后微仰,又因凛暮的话语僵直脊背。
凛暮的话如同当头棒喝,让他瞬间清醒。
的确,自从与凛暮熟识以来,他似乎越来越不愿意思考,什么事告诉凛暮就好,凛暮正是揭穿了他这一点,才让沈默觉得心间一凉。
“你仔细想一想?你看见了的。”
凛暮的话贴着耳边响起,沈默却再也无法去注意凛暮的靠近,他沉下心思细想,脑海中如同过电影一般闪过了他所看见的一切画面。
首次前去安静的槐树村……
突然出现的一大群村民……
明明发现了凛暮和沈默却并不出手的神秘人……
在水下拉女子下河溺死的青年……
不对,处处都透着诡异。
沈默蓦地抬眼,与凛暮对视道:“那名青年,在水下待的时间太长了,普通人怎么可能那么久一直在水下待着?”
的确,从女子发现河边的手印,到他拉着女子拖下河,一直到女子昏迷,这中间的时间太长,就算是再擅长泅水之人,也不可能在水中待这么久。
凛暮笑而不语,只看着沈默,似乎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难道……难道那青年从一开始,便是个死人?可死人又怎可能如活人一般行动自如?”
凛暮终于说话了,他目光看着沈默,却似乎是在看着其他什么,黑沉沉的目光里,隐隐透出丝丝压抑,“这天下奇人异士无数,不过是让死人行动的粗鄙方法,多得是。”
沈默握紧手中凛暮手臂,透过凛暮黑沉的目光,他感到凛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而那却并非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你见过?”
凛暮点头,并不瞒他,“见过。”
却不待沈默再问,门外传来急促而连贯的敲门声。
此时天光渐明,从沈默醒来的清晨,到现在,两人在交谈中已经不知不觉过去许久。
凛暮动了一下,沈默立刻松开抓着凛暮手臂的手,随即凛暮翻身而起,稍作整理便去开门。
门外等候的便是常厉一干人等。
沈默也立刻爬了起来,抓起红纱围在眼前系好,看着面色铁青的常厉,想来此时常厉已经知晓了槐树村的事情。倒是没想到那名为水生的小男孩动作这么快,也不知他是如何与常厉说的。
“两位大人起了?打扰到两位大人了,只是常厉内心急切,在此等候多时也不见两位大人起身,事出有因,不得不前来打扰,还望两位大人海涵。”常厉开口先是一句不阴不阳的话,又摆出恭敬的姿态请罪,将凛暮二人可能带来的怨气压了回去,却对千机殿殿主从国师大人房内出来之事无甚多感想。
其实便是常厉多虑,沈默自是不会拿身份压人之人,他还学不会这等龌龊之事,而凛暮却是不在意,他向来自我惯了,却也不是随意拿别人出气之人,更何况常厉虽然苛责了些,却是为了案件焦急,为了泽水城的百姓着想,算是位尽职尽责的堂主。
“今日凌晨执法堂门口发现一昏睡男童,执法堂弟子见他可怜,将他叫醒给了些吃食,却不想那男童是有意等在门口,为了报案,事关,槐树村一夜之间惨遭屠村之事。”
常厉说完偷偷打量两位大人,却发现两个人无论大的小的,都没有他想象中的任何反应中的一种,反而是很平静,这不禁令他心中揣摩起来。
凛暮倒是问了一句:“那名男童呢?”
常厉道:“已经带下去了,那男童看起来受了很大惊吓,吃了点东西又昏睡了过去。”
沈默点头接话:“你先去大堂,我们随后立刻赶到。”
常厉面色这才好了点,一躬身退出了屋内。
待常厉走远,沈默转头问凛暮:“那男童似乎并未说是何人灭了槐树村?”
凛暮走近沈默,抬手轻拽他脑后红纱,“我们且去前厅,先听听那男童到底是如何说的。”
沈默点头,便跟着凛暮往前厅赶去,从十五具七零八落的尸体到如今的屠村惨案,已经是拖了许久时间,沈默心中也有些急切,那种想要尽快知道凶手的急切,便是连凛暮拽着他红纱也顾不得了。
前厅此时聚集了很多人,除常厉外,还有那日见过的仵作以及泽水城执法堂大大小小的弟子,此时见到凛暮、沈默二人到来,先是集体行了个礼,给足了礼数,常厉才一指身侧两个挨着的座位,示意二人坐下详谈。
沈默一坐下,便问:“何不叫那男童过来?”
常厉闻言一愣,后面容上显出一丝不忍来。
那男童刚经历了灭村,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便是严苛如常厉,对那几岁的孩童也起了恻隐之心,又怎会在那男童昏睡后再叫他起来?想到此处,看向沈默的目光便是有些不满,只当他们这些身居高位之人,无法体谅普通百姓的苦楚,便是这惨绝人寰的案件,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上头交代下来的任务罢了。
沈默自是不知自己又被人扣了顶高高帽子,他只看出常厉不满,却并不懂得他为何不满。而凛暮仍旧是那副笑颜,多情十足的模样,好在这执法堂并无女子存在,想到这里,沈默忍不住环视了一圈执法堂内,却见一高大弟子偷偷瞄着凛暮,黝黑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显得面上黑红黑红的。
沈默呼吸一噎,抬手抚了抚胸口那种奇妙的感觉,便不再去看那名弟子,转而强制命令常厉带那名男童上来。
常厉面色漆黑,见沈默态度强硬,只得照办。
不一会儿那名为水生的男童便被带了上来。
水生脸色很不好,一张麦色的面容却苍白异常,走路虚虚浮浮,他见了凛暮、沈默二人似是有点惊讶,却又很快不再看二人,只跪了下来,虚弱的说道:“小人、小人水生,见过几位大人。”
常厉见水生这模样,于心不忍,叫人拿了小板凳给他坐下。
沈默见到水生,便说道:“将你所见所闻全都一一道来。”
水生抬眸看了看常厉,又看了看沈默与凛暮,便缓慢的叙述起来,他说的很慢,说几句便要大喘,比沈默之前在槐树村见到他时,还要虚弱。
此时水生在执法堂说的,便是与曾经在他们二人面前说的一般无二,只是只字未提曾经见过他们二人一事,当时沈默让水生自去报案,却未言明不可说见过他二人一事,可这水生竟是只字未提,不仅如此,他连见过那屠村之人一事,也未提及。
常厉看着水生,这水生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而他家也有个小儿子,比这水生大些,不知怎的,他竟将水生和他家中小儿重合起来,心中越显心疼,便越过凛暮、沈默二人主动提及:“二位大人,这孩子身体实在过于虚弱,如今问也问了,不如放他回去休息。”
凛暮不作回答,沈默想了想,刚想点头,便见执法堂外大步流星的走近二人。
人未到,声先到,“小瞎子,多日不见,可有想我呀?哈哈哈哈……”
竟是本该身居九重的宿源欢,而宿源欢身后跟着的,便是之前消失不见,凛暮也一直未提的闻璞。
常厉更是一惊,比起沈默这个国师,和凛暮这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千机殿殿主,宿源欢才是他的顶头上司,此时见了,便立即迎出来行礼。
宿源欢一挥手,便免了常厉的礼数,绕过常厉,直扑沈默,就是对凛暮也是视而不见。
沈默初次见到宿源欢时,他便是与凛暮一起,当时只当二人不识,此时看来,两人不仅是认识,更可能的是互相不待见。
只见宿源欢将凛暮当空气,奔着沈默就来,张开双臂就想要抱出沈默,却不想凛暮在后面一伸手,便将沈默拽了个倒仰,跌坐在凛暮身上。
宿源欢这才像是看到凛暮般,极为随意的答道:“呦,千机殿殿主,我说小瞎子,你怎么总跟这假笑脸待在一块儿?”
假笑脸?
沈默回头看着凛暮不变的笑颜,脑中转着这三个字。
此时倒是换成凛暮对宿源欢视而不见,只见此时凛暮一手揽过沈默腰间,压着他不让他起来,脑袋也枕在沈默肩膀,语调勾勾缠缠,气息轻吐:“沈默,你记着,你贵为战天国国师,不是什么人,都碰得了你。”
宿源欢闻此,十分普通的面容眉头一扬,却并不生气,只啧啧两声。
“水生?孩子!”
此时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常厉突然一声大喝,惊得沈默几人同时看去。
那端坐在小板凳上的水生不知何时竟然晕倒过去,苍白的面容上汗水涔涔。
宿源欢感兴趣的走过去,看着常厉抱在怀里的小孩子,伸手毫不客气的捏了捏水生的脸颊。
明明是没用多大的力气,那水生却仿佛受到巨大疼痛般整个身体痉挛了几下,常厉立刻后退几步,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只低头粗声粗气道:“几位大人,下官先送这孩子下去休息,找名大夫来看看,容下官稍后处理妥当,便立刻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