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渐却呀
念安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个十五岁的少年,那少年明明比他小了三岁,却长得人高马大,甚至有些偏胖,跟坐在他旁边的妇人一个样的尖刻嘴脸。
在念安回来到这具身体之前,这具空荡荡的躯壳更像是一个记录仪,如今的念安也明白了什么是记录仪。
这个记录仪不会疼不会叫,当然被人打了也不会还手告状,所以他这个好弟弟,可是没少暗地里对他出过手。
如今,这些记忆,都被传进了念安的脑海。
虽说两辈子的念安都长了一个模样,也一样的瘦弱,但自小在烟花巷、长欢楼那种污糟地方长大的念安,又怎么会是好欺负的?
如若不是他想……
如若不是他亲友交付的真心……
谁也伤不到他。
他有一颗最柔软也最坚硬的心脏。
这便宜弟弟名叫刘仁,挺讽刺的,本人和仁义一点也沾不上关系。
一见念安母子进来,刘仁先一步走了过来,微胖的身材走起来,脸上的肉都在颤抖,他到底才十五岁,自小被养的嚣张跋扈,便不懂得收敛。
他停在念安面前,足足比念安高了半个头,咧嘴笑道:“傻子回来了啊。”
刘仁母亲仍旧坐在沙发上喝着红茶,涂着通红指甲的小指微微翘起,看起来端庄又美丽,谁又能想到这女人曾经是个陪酒女出身。
陪酒还要立牌坊,让念安这个长欢楼出身的倌儿都觉得不齿。
当即,念安就反唇相讥道:“胖子会说人话吗?一嘴的口臭。”
刘仁一时没听清,似乎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念安伸手挽着刘母,绕过刘仁,瘦削的脊背挺的笔直,“听不懂人话啊?那就滚开,好吗?”
刘仁这下可算是知道念安在埋汰他了,立刻看向了他的母亲。
他母亲原名史丹凤,后来自以为高雅的给自己改名叫史丹,此刻听到儿子的叫唤,却并未出声,只是瞪着念安,上上下下的看,迟疑的问道:“你、你……不傻了?”
念安挽着母亲瘦弱的手指,在她忐忑的眼神下,带着她上楼,声音远远传来,“你若是卖的坦荡些,我还看得起你,但可惜你非要……你记着,如今我回来,你们以前欠我的,我定要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刘仁母子被念安的狠话唬,竟是半响没出声,就这么看着两人畅通无阻的上了楼。
送刘母回了自己的房间,念安转身回到记忆中属于他的房间,推开门,就看到里面除了一张大床外,几乎没有别的东西。
毕竟在他回来前,刘念安是个躯壳,是个傻子,房屋里自是不敢多放东西,以免磕到碰到。
念安站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觉得什么都是稀奇的。
他自诩在长欢楼的十八年里,见过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经手的奇珍异宝也不少,却仍旧被这另一个世界的科技发展所吸引。
转了几圈,他走进浴室,看着浴室内挂着的明亮清晰的镜子,怔愣出神。
他缓缓伸手,抚摸上自己的脸庞,熟悉的眼睛、熟悉的嘴唇,这就是他的长相。
随后他又摸了摸发稍,除了这一头短发和身上的现代化着装,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他抬了抬手,又扭了扭腰,最后看着镜子里滑稽的自己笑出声来。
他在战天国最后时刻,因过多的吸食五石散导致的身体过于羸弱无力,和那时刻伴随着的瘾,已经不见了。
这是一具十分健康的身体,本就该是他的身体。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唇边的笑意,眼睛渐渐也跟着亮了起来。
因为初来乍到的不安渐渐消弭,他终于有了点归属感,念安想着,既然天道恩赐,他这一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能让远在战天的……沈默失望才好。
这时,裤袋里突然震动起来,那震动吓的念安差点跳起来。
他遵照着不多的记忆,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这东西虽然刘念安没用过,但是经常在刘念安的记忆里出现,是手机。
这是他清醒后,刘母新给他买的,无他,以前的刘念安根本不需要用手机。
念安看着不停震动的手机,来电显示一串陌生的号码,这手机里至今只存了刘母一个人的号码。
犹豫片刻,念安用手指僵硬的向一旁划过,接起了电话,小心翼翼的放在耳边。
那边立刻传来一阵低沉悦耳的声音,问道:“念安,你醒了?”
念安皱了皱眉,刘念安活了十八年,一直是个躯壳,不会有人对这个傻子熟稔的说话,除了……他。
“……魏宗?”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你果然记得我。”
在刘念安的眼中,十七岁前,除了最常见的刘母,便是总是偷偷来耀武扬威欺负他的刘仁,刘家主只寥寥出现过几次,而十七岁后,刘念安眼前开始出现另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魏宗。
魏宗是B市顶端魏家的当家人,比起刘家的污糟事,魏家就要简单很多,一代单传,就魏宗一个继承人。
十七岁后,魏宗突然来到刘家,指明要看刘家的傻儿子,刘念安。
当时刘家主不在,刘仁母子也跑出去旅游了,只有刘母战战兢兢的接待了魏宗,本是莫名其妙,但在魏宗的眼神压迫下,也就领着魏宗进去了。
十七岁的刘念安,不能生活自理,一切都要靠瘦小的刘母,片刻没有刘母看着,口水就流了一下巴。
刘母见此,脸色有些难堪,又有些绝望。
没想到魏宗却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伸手掏出一方手帕,走到刘念安身前,单膝跪下,小心的给他擦干净下巴上的口水,随后把手帕放在刘念安的手里,沉声说道:“他会好的,一定会的。”
刘母站在门边有些疑惑,他确定刘念安应当与魏宗没有任何关联,这魏宗却又是为何突然出现,又指明来看他家的念安呢?
自那次以后,魏宗便时常来看刘念安。
有时候,时间宽裕了,就会单独和念安待几个小时,为他梳梳头发,或是按按手脚。
渐渐的时间长了,刘母也就放下心来,但心里的疑惑却一直没有问出口,魏宗也不说。
有魏宗出现的这一年,刘仁找不到机会,便欺负念安欺负的少了,刘家主知道此事,沉吟片刻,便派了个人来帮刘母照顾刘念安。
也是怪讽刺的,自己的亲生儿子,活到十七年,还是因为别人的关注,才想到了找人照顾他,这也只是因为脸面和一些龌龊的利用心思。
这些暂且不提,此时魏宗有急事去国外出差,却不想他一离开,刘念安就突然出了事,吓的刘母当即就给魏宗打电话,却不想魏宗当时已经在飞机上了,根本联系不上,等再次能联系上时,念安已经醒了。
此时魏宗就在电话里对念安说道:“你等我,我明天就到。”
话落,不给念安反应,就挂了电话。
念安细长的眉毛皱着,看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最终还是收了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刘家傻子刘念安突然不傻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刘家主知道了,却并没有立刻回家。
念安见一旁的母亲一脸的苦笑,心下叹气,他自小在长欢楼长大,从未体验过有父母的感觉。
他小时候也曾幻想过,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有严厉的父亲,爱他的母亲,如今他父母都有了,虽然父亲并不尽人意,但是有这样处处为他着想,为了他隐忍十八年的母亲,又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刘念安没有立刻等到刘家主,也没有等到刘仁母子的刁难,而是等到了魏宗。
魏宗一身风尘仆仆,下了飞机就直奔刘家而来。
彼时念安正坐在床上,窗户开着,微风吹开浅色的窗帘,轻轻的拂过他额角的碎发,他靠在床头,姿势歪歪斜斜十分慵懒,正伸直指尖笨拙的把玩着手里的手机。
他到底是古代来的人,对现代的这些高科技觉得新奇、喜欢的不得了。
在古代,他十八岁,已经是个万事自己负责的成年人了,见过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也见过了生死。
而在现代,他十八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个该活在父母羽翼下的天真少年。
并没有人通知念安魏宗来了,魏宗是直接自己上来里的。
念安没关门,魏宗走来,就看到面容姣好有些消瘦的少年正靠在床头,嘴唇轻抿在手机屏幕上笨拙的点来点去。
魏宗直接走过去,坐到了念安旁边,看他屏幕上即将走进死路的贪吃蛇,立刻伸手握着他的手,帮他将短短的贪吃蛇转了弯,瞬间吃掉了另一条小蛇。
被人突然抱住,念安吓了一跳,立刻缩回了手,避开了魏宗微热的手掌,身体也蹭到了床中央,手机从两个人的手中掉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失去了控制的小蛇立刻一头撞上了墙自杀,游戏结束。
魏宗看着空了的怀抱,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随即抬眼向正坐在床中央的念安伸出手,“念安,你好,我是魏宗。”
念安眯了眯眼睛,缩在床中央像个戒备的小动物。
他视线从魏宗刀削斧凿般深邃的五官上划过,最后又落到了魏宗伸出来的手掌上。
那手掌的炙热温度他刚刚体验过了,现在视线落在那指骨修长的手掌上,半响没动。
魏宗耐心极好,他告诫自己 ,他等了多年,不在乎这一刻,他只是身体微微前倾,手掌更往前探了探,摊开在念安面前。
念安歪头想了想,似乎现代人初次见面有个礼仪是握手?
这么想着,他试探着伸出了手,慢慢放在了魏宗手中。
只不过是刚刚探出指尖,魏宗就猛地收紧手掌,抓着念安拽了过来。
念安惊呼一声,立刻浑身戒备起来,他见多了那种自我、暴虐的客人,此时此刻便忍不住回忆了起来。
魏宗见此,立刻松开手,念安便瞬间退了回去,从床的另一边下了床,两人中间隔着一整张大床。
念安爬了下来,还不忘弯起一抹示威的笑意,下意识的为自己竖起最坚硬的保护壳。
实则在魏宗眼里,他的保护壳就像绵软的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但魏宗眯了眯眼睛,没有再过去,而是再一次缓缓伸出手来。
“念安,过来,你要学会习惯我。”
念安唇角笑意不变,仿佛刚刚那么惊慌的是另一个人,他侧眼去看魏宗,眼角带着多年以来熟悉的轻嘲,“为什么?你算老几?”
魏宗也微微勾起了唇角,他五官深邃,身材高大,应当是有些外国人的血统在,如今整个人挡在床边,几乎堵住了身后的大门,就显得有些压迫感。
他说:“念安,来我这里,不会受伤,来我这里,我会爱你。”
魏宗以为这话他至少还会等等,等到念安彻底放下对他的防备以后。
他以为自己的耐心很足,却不想,在看到这样竖起堡垒的念安后,就脱口而出。
大概在五年前,魏宗便一直在做一个梦,那个梦是连续的、甚至偶尔是重复的。
那个梦的主角,就是念安,是在战天国长欢楼里的念安。
第一次梦到念安的时候,小小的念安才十三岁,在混乱的长欢楼里做着小厮的活儿,明明不是个爱笑的性子,却偏生要带上一张假面具。
魏宗就这么在梦里看了念安五年,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受过的磨难和屈辱,看着他爱上了一个人渣,看着他沾染上了五石散,最后看着他死在了床上,身下是一片巨大的血花。
从梦到念安的第二年开始,他就命人去找他,在他的世界找他,他有预感,他们一定会见面。
却不想一直到去年,才在刘家见到了念安,刘念安,一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