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涩涩儿
林安只作没看到,继续道:“只是我生在林家村,今日一朝中举,也多亏村子里的照拂,更要多谢宗族照看,却也不能从此装聋作哑,当做自己没在林家村生过,没受过宗族照拂。”
里正面上这才露出笑意,忙又夸了林安几句,还把林安小时候的事情,拿出来翻来覆去说了几遍。
林安也不打断,只见着里正一边说,一边喝茶,最后几乎灌了一壶茶水进去,忍不住双/腿动了动,便知晓里正大约是要去茅厕。
“都到午时了。”林安抬眼一看外面的烈阳,便笑道,“堂爷爷且坐,我也好去后院告知妹妹一声,让她着人摆饭才好。”
然后就起身离开。
里正又坐了一会子,出去探了探头,有仆人过来问,他才说了要去茅厕,这才了事。
而林安并没有去后院,只着了小厮往后头去,自己却去了书房,拿了一只小匣子出来,又在里面放了三张百两银票,两只五两重的金元宝,就拿着往客院走去。
里正也正解决了三急之事在那等着,他一眼就看到了林安手里的小匣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林安和里正又寒暄几句,才把小匣子推了过去,道:“家族和村子帮我良多,我却不知该如何回报。现下也只好拿了这黄白之物,只恐污了家族和村子的双目。”
里正自然忙说不会。
林安又道:“我是想着,村子里好不容易把顾夫子留下了,倒不妨再添上十亩田地,跟顾夫子和村子里的乡亲们说,这十亩田地,谁在村子里教书,这十亩田地的出息,就给哪位夫子。另外,顾太太也是女工和琴棋书画皆精,我想着,再置办十亩田地,则是给愿意教村子里女童的女夫子。”
里正一愣:“咋、咋女娃子也要去上学?可家里的伙计谁去做?”
可不是,越是乡下穷苦地方,越是重男轻女严重。虽然男孩也要干活,但男孩干的大多数田地里的活,家里的打扫喂猪喂鸡洗碗做饭,还有缝制家里大大小小的衣服鞋子等等,却都要由家里的女孩去做。因此要真的让女孩像男孩那样去学堂里一坐坐一天的读书,村子里哪一户会舍得这么个劳动力?
林安只笑:“堂爷爷却忘了看十年后。”见里正不解,又道,“十年后,咱们村子里的姑娘,若是各个都读书识字,皆读过三字经、千字文,皆会打算盘算账,女工都比旁的村子里的姑娘好。那么,咱们村子里的姑娘,又能嫁到甚么样的人家?生出来的孩子,岂不是比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生的孩子更好?即便是家境或有欠缺,那些女子识字了,她们的孩子必然识字,这样的姑娘家,谁人不争着娶?”
里正微微明白林安的意思了,可是想到家里的一堆活儿,又有些答应不下这件事。
林安又道:“当然,顾太太的小孙孙还小,顾太太又要照应家里,想来也不会每日都有时间教导女弟子。不若如此,那十亩田地,我请人为顾太太耕种,村子里的女娃去读书,不收束脩。而教导女弟子的时间,不如就隔天一次,每次辰初上课,巳时末便可归家,一次只上两个时辰的课。想来这样的话,也耽搁不了家里太多活计。”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里正听了,仔细算了算,也觉两个时辰不算什么,再加上林安说得没错,从现下来看,虽然看不得什么,可从长远来看,村子里的姑娘好了,可不是名声出去了,来求娶的人多了。到时候,可不是就能拿到一大笔彩礼?想来村子里聪明的人,都该知道这件事要怎么选择。
见里正想通,林安又道:“这小匣子里有四百两银子。除了为了村子里孩子读书买的二十亩田地外,剩下的银子,还请里正帮忙再置办些田地,放在咱们林家的祭田里,当是林安多谢宗族多年照拂的恩情。”
现下田地价格涨了,也不过是一亩良田七两银子,除去给夫子和女夫子的二十亩田地一百四十两银子,剩下还有两百六十两银子,能置办三十几亩良田,还有些中等田地。而林家先前,也至多只有十亩中等祭田而已。
里正听了,搓着手,就把匣子打开,见里面果真是两只各五两重的金元宝,还有三张百两银票,激动之情,简直不可言说。
“林安此下不过是中举而已。若有一日,林安能考中进士,能够做官,必会再想法子,先为族中购置百亩祭田。”
林安这番话一说,里正立刻起身追问道:“安哥儿此话当真?可愿意发下誓愿?”
林安似笑非笑:“若是堂爷爷能先发下誓愿,令我无后顾之忧,不必担心我祖父祖母,一时糊涂,被人蒙骗,胡乱将我二妹和小弟的婚事许了出去,那么林安,自然愿意发下誓愿。”
里正问出那句话,脑袋就立刻清醒了——他眼前的林安,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个林家村里任人拿捏的林安,而是已经考中举人,且还是前途无量的解元的林安。他那句话,就已经过了。
等到听完林安的这番话,里正就明白林安此刻就许下这百亩祭田的缘故了。
林安在担心老宅的林老汉和杜氏会利用长辈身份,拿捏自己。
里正和林老汉本就是堂兄弟,一个村子里又住了大半辈子,当然知道这对老夫妻的糊涂处,闻言稍稍迟疑。
林安再接再厉道:“族长若肯帮我,我林安,必会回报家族。若不帮……左右我的婚事,当初族中就不曾插手,而我也被许了出去。想来,我将来要偏帮的,只能是三哥的家族,秦家了。”
林安的话如当头一棒,立刻将里正打醒。
他只记得林安是林家人,自然给为家族出力出钱,可是却忘了,林安当初却是被家里给当成小娘子,许嫁出去了。
而那个时候,林家家族在哪里?
汪氏去世,林安重病,只一个外人秦止帮着汪氏料理丧礼时,家族在哪里?林安带着兄妹被赶出老宅,只分的两亩薄田,一处破屋,二两银子时,家族在哪里?林安每日单吃药就要吃上三两银子,缠绵病态,不知是死是活时,家族又在哪里?
林安倘若当真要铁了心的不认林家宗族,林家又有何法可想?
更何况,林家族长和里正忘记的事情,林安因过目不忘,却不可能忘。当初原身林安,十二岁考中童生后,就去求了林家族长和里正,求他们为母亲汪氏主持公道,莫要让汪氏被继续关在屋子里,可是那时的族长和里正又是怎么做的呢?
他们只将那时十二岁的原身林安当做孩子,糊弄一番,待林礼去世,他们就理所应当的不去管林家的事情。
可是,林安又不能说,他真的没有受到过宗族照拂。毕竟,在他秀才功名恢复后,林家宗族的确是压着林家村其他看不过林安的人,让他们不去找林安的麻烦,也压着他们不对林安家说三道四,更压着林老汉夫妻,让他们尽可能少的对林安兄妹指手画脚。
因此林安的确愿意送祭田给林家宗族,可是,他却不愿意白白送去只会锦上添花、却不肯雪中送炭的林家宗族。
里正将旱烟杆拿出来,拿在手里看了半晌,脸上的褶皱越来越深,终于叹道:“成。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你那祖父祖母那里,都交给堂爷爷。有堂爷爷在,他们肯定不敢给二丫和平哥儿胡乱定下婚事。”
林安这才笑了:“多谢堂爷爷。对了,我听顾夫子说,堂爷爷的大孙子,我的那位堂弟,读书很是用功。顾夫子还道,想要引荐堂弟去刘夫子在县城的学堂里读书……”
林安的话还没说完,里正眼睛就亮了起来。
“说起来,当初我爹因救了一个富商而死。那个富商,却是为了我在刘夫子那里交了十年的束脩、住宿费和伙食费。”林安笑道,“如今我只在刘夫子那里读了六年书,剩下还有四年的束脩花费,夫子本欲还给我,我却不能要。我想了想,不若将堂弟送去,这样既能给夫子送一个好学生,也免了堂弟至少四年的束脩?”
里正还能说甚么?
里正家中,原本也是有些积蓄的。可是前些时候朝廷征兵,他为了给自己家里两个儿子免兵役,几乎把大部分积蓄都砸进去。现下能供着大孙子读书,也只是勉力支撑而已。
林安一开口,就送了他大孙子四年在刘夫子那里免除束脩、住宿费和伙食费的机会,里正自然明白林安的意思。当下一再保证,必不让林安受到老宅人的打扰。
林安也乐得花钱消灾,和里正吃完一顿饭,又请里正坐他自家的带车厢马车,后面跟着两辆没有车厢的马车,车上放了精米、细面,布匹绸缎和厚实的被子,整整装了两大车。
当然,除了里正那辆马车里放着的四套金银首饰,其他的并不值太多钱。
不过,这也足够林家村的村民蜂拥前来观看了。
里正大声指着那两辆马车道:“那车上的东西,都是咱们安哥儿……现在的举人老爷,孝敬他祖父祖母的,还有我手里的首饰,”里正打开首饰盒,让大家都看到里面金光闪闪、银光醉人的模样,道,“这里面是四套女人用的头面,安哥儿说,两套孝敬他祖母,两套给他姑姑出嫁添妆,哎,你们说,这么孝敬懂事儿的人,上哪里找啊?”
众人皆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