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家书
喻识心道,就你这傻乎乎的样子,几时才能和崔淩拜天地?
他正要点拨两句,长瀛突然顿住脑袋,眼神警觉:“有人在外面。”
窗外花枝一动,喻识方一转头,便见得陶颂和崔淩神色诧异地推门进来。
喻识面不改色地解释:“你院子没人,我只能翻墙进来。”又指着一碟子鸡骨头:“长瀛和我说他想吃的。”
长瀛趴在食盒边,雪亮的狐狸毛上还沾着油,在一旁点点头。
崔淩愣了愣,只能腼腆笑笑,对长瀛道:“想吃和我说就行了,怎么好意思劳动前辈帮我照顾你?”
陶颂看此情此景,只愈发地相信喻识的身份。揣摩他睹兽思人,还不知如何难过,望着他的眼神都是怜惜。
喻识瞥见陶颂神色,又觉得莫名其妙。
崔淩过来抱起长瀛,取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又贴了贴他的脸,温和道:“你谢过前辈了么?”
长瀛嘤嘤点头。
崔淩又谢一遍,客气笑道:“前辈,时辰不早了,今日说好让他跟我睡的。前辈也早点休息吧,若喜欢他,可常常来看。”
喻识瞧着长瀛满足的神情,老父亲的心态又上来了,皱眉道:“你对旁人,也说常常来看么?”
崔淩一愣,喻识继而神色肃然:“你日后不要让生人常常见他,也再不能让他做今日台上之事。他既然归你照顾,我只找你算账。我知道一次上门找你一次,说到做到。”
喻识说罢,起身就走了。
夜色深深沉沉,喻识心下亦起起伏伏,信步行了片刻,身后忽传来陶颂的声音:“六长老,你等一等!”
陶颂蹙着眉尖,一双浅淡眸子盈满皎然月光:“你或许听了些当年之事,但你不能迁怒崔淩。崔淩尽心尽力照顾长瀛多年,百般护着他,当年也多亏了青江城,才得以保全长瀛。”
喻识停住,只示意他往下说。
陶颂道:“当年唤灵灯毫无反应,长瀛却死都不肯改口。长瀛年幼,又与喻前辈感情极深,不过一时难以接受罢了,众门派却只怀疑是与苍海玉有关,一心非要弄明白,尚掌门根本护不住他。”
顿了顿,又道:“纵使长瀛乃九尾灵狐,上念真人遗留的《天机卷》也述说了许多驯化方法。若不是青江宋城主暗中保全,又借机要了他去,当年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喻识听到“死都不肯改口”,一时又深深自责。他原以为能护长瀛一生无虞,将他教得过于单纯,当真险些害了他。
他默了默,却突然反应过来:“是你托宋城主帮的忙?”
陶颂有一分局促,转而又显出深深的怅然:“我人微言轻,当初不过一甲子的年纪,说话丝毫份量也无。宋城主仁善,即便我不求他,他也会出手。”
喻识心道,宋持平素瞧着不染凡尘,傲然冷淡得很,心地倒真还不错。
陶颂见他不说话,生怕他不放心,又补道:“当年所有门派中,我只敢信青江城毫无私心。传说苍海玉能令死人起死回生,令生人长生不老,这般上古神物,就连扶风山也有所图谋,这么多年了,宋城主却并不关心。”
他又起了些微难过,眸光沉沉似水:“许是生死之事看多了,便没有执念了。”
陶颂忆起,当年他在喻识的衣冠冢前伤心得厉害,也是这样墨晕的夜色,宋持纤尘不染地从喧闹纷乱的云台主殿里走出来,冷淡地安慰他:“生死有命,不可强求。若余缘尚未尽,天意自会成全,非人力可逆转。”
陶颂孩子似的抱着宋城主哭了一夜。
他的心上人不在了,他仿佛流尽了一辈子的眼泪。
第13章 解释的剑修
月色拂栏,廊下的青石阶畔盛开了一株鹅黄的芍药花,暖玉微香,已不是花开的时节,却于风里盈盈挺着精巧花冠。
喻识只觉得陶颂看他的眼神,又盛满了不明所以的怜惜。他于此时才蓦然反应过来,难道是因为他信口胡编的身世?
喻识不由大为好笑,这话他都快忘了,这实心眼的小孩还真信了不成?
他正要解释,陶颂却突然提议:“这次找扶霜剑,我同你一起去吧。”
喻识:“啊?”
陶颂念起先前之事,此刻一心要保全喻识遗下的血脉。
他心想着,这剑理所应当地该归喻识遗孤,只是他爹生前不肯认他,这人许是心里有芥蒂,倒不好提此茬。
于是他善解人意地换了套说辞:“流景阁式微,旁人总想拉踩一二,譬如卢往。虽然你厉害得很,到底一个人应付不来,我陪你,当个帮手也好。”
他说着皱起眉,又回想起场上情形,此时心思清明了点:“你在第二场,是不是故意要卢往伤着你的?”
喻识坦然得很,只想着怎么这个时候才看出来,太对不起你的剑法水准了。
他十分诚实地点点头。
陶颂有些生气,又摆出平素教训人的面色:“又不是无计可施,走投无路,何至于要伤害自己来教训旁人?一招不慎,就会得不偿失,这样不爱惜自己,对得起谁?”
他肃然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人,直接让我上,你看着就行了。”
喻识原以为他会骂自己又骗人,闻言已是惊诧,听得后一句,心里自是欢喜,那敢情好,多省事!
他就要答应下来,又不禁起了些微疑惑:“你和这第一剑修,从前到底有什么交情?”
陶颂怎么可能当着第一剑修儿子的面承认一腔心思,只别过脸去,简单搪塞:“他于我,有救命之恩。”
喻识救过的人数不胜数,着实想不起来了,心想,多做好事真管用。
这都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呐!
他欢喜应下方才提议,才对陶颂讲:“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解释。”
顿了顿,又道:“你先答应我,方才一定说话算话。”
陶颂望着他面上乖巧笑意,心下陡然一跳。
他直觉不好,但他素来不靠直觉行事,只点点头:“我既说出来了,没有改口的道理。”
喻识放心些许,对着陶颂眼眸,一字一句道:“我比试前是胡诌的,我不是第一剑修喻识的儿子。”
陶颂居然愣在了原地,没有反应。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喻识忽然觉得,这夜风嗖嗖的,真慎人。
他试探笑笑:“陶颂?”
第14章 卖惨的剑修
陶颂一脸阴沉,勉强挤出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如果此地不是燕华山庄,陶颂应该要一剑劈死他了。
喻识讨好笑笑:“你明明听见……”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见陶颂面上哗啦哗啦地淌下眼泪来。
哭了。
人给他气哭了?!
喻识傻眼了。
泪珠子一大颗一大颗,断了线似的,霎时铺满了陶颂的小脸。
竟然看上去比方才长瀛哭得还狠些。
完了,这怎么办?
他想着大不了挨顿骂,再不济挨顿打,不还手就是了。这是什么要命的瞎话么?至于哭成这样么?
喻识登时手足无措,摸遍了浑身上下:“......我去找崔淩给你拿个帕子过来?”
又回想方才情形:“但是他的帕子给长瀛擦过嘴了,不知道还有……”
陶颂默然伫立,依旧哗啦啦地流眼泪,从怀里掏出一方素色锦帕,兀自擦了擦下颌。
喻识赶紧上前接过来,见陶颂没有抗拒,立时小心翼翼地与他抹眼泪。
但陶颂这眼泪根本止不住,跟燕华山上的瀑布一样,刷刷的。喻识觉得,好像从来都没见人哭过这么凶。
于是他扶着陶颂到石阶上坐下:“你哭这么狠,一会儿肯定就累了,先坐会儿哈。”又忧心忡忡起身道:“我要不给你端杯水来吧,这肯定得口渴啊。”
陶颂拽住他,不住地抽泣,声音哽咽,但还是恶狠狠的:“你就这么走了?”
喻识飞快地坐下:“我不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说要我怎么认错,我现在就认,认到你消气为止。”
陶颂抹了一把脸,喻识连忙给他把剩下的眼泪都擦干净,又抚着他后背顺气。
陶颂抽抽噎噎,终于能开口:“你为什么骗人?”
喻识想着,这次不下点本钱,肯定哄不好。于是他将体内真气又搅乱了两分,伸出手来:“我体虚不济,又不知道卢往的深浅,害怕万一输了,以后都被人欺负,找个身份好傍身。”
陶颂将信将疑,探探他的脉象,一脸惊骇:“怎么会这样?”
喻识简单解释了两句,末了略带怅然愁意:“我真的是个菜鸡,流景阁实在是无人可用,才拿我撑场面的。我一路装成厉害模样,又没什么底气,也害怕得很......”
陶颂不说话了,心下火气竟陡然散了一半,换上了些情有可原的心疼。
喻识于日后发现,陶颂此人最是吃软不吃硬,不仅格外怜贫惜弱,还十分相信卖惨那一套。服个软,抹个眼泪和撒个娇,在他面前都特别好使。
喻识摸到此诀窍后,时常于花式作死的边缘自由试探,末了还都能将陶颂哄回来,惹得旁人每每都觉得,陶颂碰见喻识就仿佛瞎了眼。
但此时他尚未完全找到路子,不懂得趁热打铁。
陶颂的一腔怒火还余三分未平,又与他沉肃道:“那你也不能作贱第一剑修。”
喻识心想,我又没说是第一剑修老子,装成我自己儿子还作贱我自己了?
他把话前后过了一遍,方恍然大悟:“你是指,我说他风流成性,和吸血魔头,千年妖修,吃人精怪有染?”
陶颂不满:“还有花魁娘子。”
喻识随意笑笑:“那不是话本子和说书的里都爱这么说吗?我只……”
陶颂愤愤打断:“我不爱听!”
“好好好。”喻识立刻接口保证,“我给第一剑修在天之灵道歉,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说了。”
陶颂稍稍满意了些。
喻识觑着他的面色,斟酌道:“还生气么?还有别的吗,我都改。”
陶颂已经没脾气了,但拉不下脸接他的话,于是一把扯回湿透的帕子,起身道:“你收拾收拾东西吧,我们这两日就出发。”
喻识十分殷勤地凑上去:“帕子我给你洗了吧。”
陶颂头也不回:“用不着。你不许跟着我,早点回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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