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生蔓野
谢遗将剩下的针剂递给了她。
艾琳娜给自己注射了剩下的三分之二的剂量,发情期的躁动终于勉强被压制了下去,她有些脱力地倒在沙发里,一手掩住了脸,苦笑。
谢遗在她身边坐下。
良久,艾琳娜的声音轻轻响起:“你不应当来。”
“嗯?”
“你不应该来的,”艾琳娜道,“这件事的背后,是帝国的高层。”
他想让她从战场上退下,然而考虑到艾琳娜在民众间的声望,他十分乐意,让艾琳娜诞育下冠以自己家族姓氏的孩子。
艾琳娜暂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然而无论是谁,对她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只是不希望您收到这样的对待。”谢遗知道她的意思,他轻声道,“无论是从一个英雄的角度,还是从一个女人角度,您都不应当被如此对待。”
艾琳娜有了片刻的愣怔,旋即又忍不住展颜一笑:“谢谢。”
她稍稍振作了起来,站起身,披上了外套,对谢遗道:“我们离开这里。”
谢遗没问她要去哪儿,沉默地站起来,随着她一道离开。
艾琳娜将车开到了一个狭窄的巷口,问谢遗:“要一起进去吗?”
谢遗迟疑了片刻,点头。
他们一起穿过了阴暗狭小的巷子,拐进了一个院子里。院子很小,甚至堪称破旧,却被收拾地井井有条,一方极为狭小的花坛里栽种了两颗茶树,被照料得很好,看得出来主人应当是一个温柔而细心的人。
艾琳娜朝着屋子里走去,一面走,一面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沈云!”
片刻之后,一个男人从里间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最普通不过的蓝色衬衫和黑色裤子,五官平平无奇,周身却有一种温和而柔软的气质,一副极其好相处的样子。
“我想请你帮我做个手术。”艾琳娜道。
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艾琳娜道:“生殖腔摘除手术。”
男人转身的动作顿住了,他的声音轻轻传来,语气中丝毫没有诧异,仿佛只是单纯地想要确定一下:“你确定?”
艾琳娜点了点头:“我确定。”
谢遗看见她微微泛白的、颤抖的嘴唇。
他想她应当是不愿意的。
沈云转过头去,声音平静:“那你过来吧。”
艾琳娜的神情复杂起来,谢遗不知道应当如何形容,那是一种悲怆与嘲讽融合在一起的奇异神情,像是一个人终于到了无路可走的绝望的境地,她对谢遗道:“你在这儿等我。”
然后毅然决然地跟上了沈云的脚步。
明明初见的时候,她是那么骄傲冷漠的女人。她站在他面前,高高在上地,指着自己胸口的勋章,陈述着自己的功绩。
明明是个英雄啊。
为什么会走上这样的道路呢?
几个小时后,艾琳娜出来了。
她的脸色是一种不见血色的惨败。
外头天色微明,遥远的天际一线缥缈而柔软的光,它那么通透、那么洁白,像是从世界的角落里,慢慢渗透进来的,神明的怜悯一般。
只是怜悯。
艾琳娜和谢遗一起回到车上。
封闭的狭小空间里,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谢遗静静地听着,有那么些近似死寂的悲哀,从心里游曳而出。
这就是政治家的手段,他们用四年的时间打磨出艾琳娜这样一个Omega英雄的形象,又在最后,轻而易举地毁掉。
没有谁是独一无二的,只要你可以被替代,就意味着你可以被牺牲。
谢遗轻轻捏住了自己的衣角,回想起宴会上的每一幕。
白诃灰色眼眸凝视着他,说“战争需要胜利,但是艾琳娜将不再是独一无二的、可以带来胜利的人了”,他为什么如此笃定在抵抗虫族的过程中,人类将会胜利,将会……不需要艾琳娜?
谢遗的目光冷静下来,他思索着这其中的种种。
依靠基因人诚然可以解决兵源的问题,但是如此关键的时刻,又怎么会让常胜的艾琳娜中将急流勇退?费娜尔集团一直在研究虫族,难道是最近研究过程中有了什么进展,可以作为必胜的武器?
第93章 不二臣
谢遗将艾琳娜送回家中, 自己则步行离开,他穿过绵长的街道走在路上,想要去站台看看这个点还没有公共悬浮车。
站在路口等待的功夫,忽然一辆小型的悬浮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上来。”里头传出低沉而熟悉的音色。
谢遗抬起头。
车门被自动打开, 他看见了坐在驾驶位上的卫溪。
谢遗察觉出气氛有一丝古怪,然而借着车内的灯光,看清了卫溪泛白的脸色,他抿了抿唇, 还是上了车。关好车门, 尚未来得及出声,他便被卫溪一把勾住了脖子。
卫溪的手掌按住了他的后脑, 以一种堪称迫切的姿态, 凑上来亲吻他的嘴唇。
谢遗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手掌落在卫溪的胸口, 却觉得恍若落进了一滩潮湿滑腻的败絮中,微微陷了进去。
他微微一怔,这一晃神的功夫, 就被卫溪撬开了唇齿。
车窗被敲响,卫溪缓缓松开了他,像是仍然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瓣。他转过头去, 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看向车外, 在外头人的示意下, 降下了车窗。
“有事吗?”
那人穿着执勤的制服, 面色有些古怪地打量着车中的两人。
车内开着照明的灯, 淡黄色的柔软光芒下,可以看见青年的脸颊因为方才的亲吻晕开了浅淡的绯红,他的眼眸中水光薄淡,被灯光一映,只让让人觉得粼粼潋滟。
卫溪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挡住了那人看向谢遗的目光,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有事吗?”
“呃……”那人收回停留在谢遗身上的目光,看向卫溪,“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外面?”
卫溪语调轻松:“来接我男朋友。”
那人点了点头,却仍旧是不怎么想离开的样子,“你男朋友?怎么会在这儿?”
谢遗想到方才手按在卫溪胸口的触感,抿了抿唇,道:“我从艾琳娜中将那儿出来的,这附近车太难打了。”
“那么您是?”
谢遗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上尉军衔的证件展示给对方看,“我是艾琳娜中将的部下。”
那人借着车内的光看清了证件,这才退开一步,向谢遗表示尊敬,“上尉阁下。”他顿了顿,又道,“这么晚了,请注意安全。”
卫溪却挑起了眉:“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哦,”那人道,“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我们正在追捕凶手。”
卫溪伸手轻轻勾住了谢遗的手指,像是对待亲密的情侣一般,带着有些家常的亲昵和撒娇地同谢遗说了一句:“那真的挺糟糕的。”
谢遗轻轻“嗯”了一声,朝着车外的那人道:“再见。”
卫溪升起车窗,悬浮车如离弦的箭一般急速行驶了出去。
“谢遗。”车子开出去很远,卫溪才低低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多谢。”
谢遗没吭声。
卫溪却轻轻“嘶”了一声,他周身的气势陡然衰败下来,像是重伤的狼终于扛不住倒下那样,对着谢遗展露出自己的虚弱来:“可以帮个忙吗?”
谢遗偏过头去看他,微微蹙眉。
卫溪道:“我需要养伤的地方,还有药。”
谢遗沉默片刻,伸手摸了摸自己随身带着的证件,开口道:“去我住的那儿吧。”
军队给中尉分配了住房,是一栋独栋的小别墅,离市区稍微有些距离,但是周边社会设施一应俱全。谢遗指路让卫溪将车开到了那儿,然后两人进屋。
一进屋,卫溪便支撑不住地倒在了沙发上。
谢遗解开了他的外套和衬衫,不出意料地看见了胸口处致命的伤。
他的胸口像是豁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血肉被不知是什么的武器绞得稀烂,又被一层透明的膜严严实实包裹在里面,这才没有将衣服染得鲜红。
令人意外地是,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他竟然活下来了。
卫溪勉强睁开眼睛,看着谢遗:“抱歉,吓到你了。”
“还好。”
这间屋子谢遗之前没有来过,虽然有家用机器人每天打扫,但却始终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自然也没有什么备用药品。
谢遗拎起了车钥匙,正准备说“我出去买些药”,却见卫溪抬起了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卫溪轻轻喘了口气,咽下了喉咙里涌上来的血沫,出声:“谢遗……我有话想说。”
谢遗便坐下,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细长白皙的手指看上去纤细又娇弱,轻轻揪起了膝盖上考究精良的布料,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可是偏偏脸色又是极其平静的,漆黑的眼眸沉静如深海无光的海底,一丝一毫的博定也没有,像是下一刻无论卫溪说出什么都能接受一般。
卫溪眉梢微不可觉地动了动,似乎在斟酌着些什么,可是随即,他就放缓了面色,不再隐瞒地将一切娓娓道来:“我今晚去了费娜尔的实验室。”
谢遗的眸光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些惊讶,又像是意料之中。
卫溪继续道:“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些东西。”
谢遗猜测他应当是将那个东西偷出来了,过程中受到了什么的攻击,所以才受了这样重的伤。
“我父亲曾经是吉利亚项目的负责人,”卫溪顿了顿,他苍白的面孔上浮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情绪,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谢遗,“虫族出现的初期,有人表示那是一部分生物受到了某种能量的辐射而产生的进化,于是组建了吉利亚项目。”
谢遗按捺住想要打开光脑查一查吉利亚项目的想法,静静听着卫溪说话。
“后来,吉利亚项目分崩离析,所有的研究成果都被销毁了。”卫溪舔了舔唇瓣,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在费娜尔,我拿到了那种能量。”
他伸手,缓缓揭开了自己胸口处包裹着伤口的那层膜。
碎肉被鲜血冲出来,落在沙发上,又顺着下坠的布料淌到地上,一瞬间浓郁而腥甜的鲜血的气味充溢满整个房间。
卫溪将手伸进了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慢慢从里面掏出来一个东西。
他本想直接给谢遗的,然而看到谢遗落在膝盖上的手,却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将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擦掉了附着在上面的血迹,这才小心翼翼递给谢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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