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独活一裁缝
游雪陪着自己的艺人在会场里敬酒,经纪人吃的都是人脉,不说能混个多热络,只求遇着坏事儿别再来一刀,圈里圈外,到处叵测,还是小心为上。等到司仪宣布大合照,晚会正式结束,她一颗心才踏实摆回了肚子里。
人散得差不多,游雪也拎着裙摆打算回家找床,冷不丁地,手机响了。
经纪人跟医生律师一个样,最怵手机突然响,一响就没好事,一响就挨不着床。游雪掏出来看看屏幕,是宋臻打的。平日里这大老板难得给她一个电话,正经工作上的事都是秘书来传,只有苏云台,能让他亲自吩咐。
宋臻说得言简意赅,让她回去前,到餐厅拿个食盒,给苏云台送过去。
老板发话只能照办。一到餐厅,经理正等着呢,亲自交到手里,还给她鞠了个躬。木头的材质,死沉的一个食盒,提起来就勒得手指疼。
经理也抱歉,说都是宋先生常点的,不敢怠慢。
游雪更不敢怠慢,半拖半拎地出了会场,司机已经等在了车边,就等着跑这一遭。
嘉文统一配的林肯都停在这一片,来来往往接人送人,还有几位的私车也在。
上车之前,传来低低的一声笑,短促、动听,还耳熟,游雪探头一望,看到宋臻站在不远处的拐角。
他不是一个人,对面还站着逐日传媒的老板。像慈善晚会这样的场合,于她是扩人脉的,于明星艺人是露脸的,于宋臻这样的,是谈生意。眼下宋挚半退半隐,大有传位的意图,宋臻几乎成了嘉文实质上的一把手,加上蒸蒸日上的墨令行天,他的工作量只增不减,往常他挨不到半场就能走,今天居然谈到了现在,都到了车跟前,还没完。
逐日老板笑出了一串褶子,拿条帕子,就跟卖姑娘的老鸨一个样,他突然从身后推出个人,直接递到宋臻臂弯里。
路灯光下,照出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长腿细腰,水灵灵跟嫩葱似的,笑得太甜,露一口标致的小白牙。这人游雪认得,最近风头顶盛,是逐日传媒力捧的新人,叫陆小为,卖一个清秀乖巧的人设,粉丝很是吃这一套。
宋臻立在暗处,看不清表情,眼眸垂着。
陆小为也是上道,腰软得如新抽的柳枝儿,自觉攀上去倚着。逐日传媒的老板打着哈哈,嘿嘿笑,声音跟个破喇叭。
宋臻似点了点头,随后搂着人,直接上了车。
浸淫多年,这一招她见得多了。
有人为了名,有人为了利,有人为了权,兜兜转转,无非是各取所需,天性作祟。何况是到了宋臻这样一个位置,生杀予夺,加膝坠渊,都是一句话一个眼神的事。
她不该忿忿,也没资格替谁不平,可食盒提在手里,苏云台萎顿的声音响在耳边,宋臻的车犹在眼前。当胸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她突然觉得辛酸,她突然觉得悲哀。
原句三毛的,我笑,便面如春花,定是能感动人的,任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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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苏云台住在市区,离墨令行天的大楼不远。
这一带临着江,又在金融中心旁,本就是顶金贵的地皮,加上开发商财大气粗,实打实是拿钱砸出来的楼盘,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透着富丽堂皇,名字起得也飞扬跋扈,叫帝王令。一进大厅就有个巨大的水幕,从外头引的活水,一天到晚汩汩不停,兼带着还养鲤鱼。
苏云台占了最高的一层,视野好不说,还带个空中小花园。若是在夏日里,往楼顶一站,江对岸的万家灯火如在脚下流动。住这样的房子需要心气,苏云台是没有的,其实这房子也不是他买的,是宋臻大手一挥,送给小情儿的见面礼。
游雪从电梯出来,屋子里没开灯,但客厅里有光。
苏云台趴在沙发里,果真病歪歪的,身上搭着两条毯子,拿遥控器的手垂着,在看电视。游雪瞥一眼,播的正是嘉文慈善晚会。
“别看了。”游雪放下食盒,“发烧了吗?”
苏云台扫了一眼食盒,嘴里支支吾吾应一声,也听不真切,翻了个身坐起来,电视光一照,脸色泛红。
游雪走过去按额头,觉出他真在发烧,眉尖立马蹙起来。
苏云台脑袋一晃,躲开手,“怎么样?真病了,没骗你吧?”
游雪叹气,深深望着他。
这一望倒把苏云台弄得不好意思,他笑了笑,伸手打开食盒的活扣,“也没什么大碍,你不要多想。”
“老家伙!”左右忍不住,游雪骂道:“真是要死了!”
苏云台专心致志翻吃的,“骂你老板,不要命啦?”
命还是要的,游雪无话可说,看苏云台把吃食一一摆出来,鱼子酱虾仁,鲍鱼鸡粒酥,龙带玉梨香,铺了一茶几,就苏云台这个身板儿,这一桌喂三个他都够了。
苏云台问游雪吃不吃,自己先挑了一满碗白粥端在手里。
游雪喝了一肚子酒,摆手说吃不下,坐在一边沙发里看着他捣碗里的粥。大抵是脸上表情不太对,苏云台撩着眼皮看了她好几眼。最后他放下碗,说:“真的,我有分寸,我自己愿意的。”
游雪心说你愿意个屁,你浑身上下从脚趾头到头发丝都透着不愿意,想诓谁呢?她懒得拆穿他,拆穿也没用,兴许这么多年过去,苏云台把自己都诓住了。
苏云台原本不是这一行里的,要按着他自己的轨迹走,这一辈子也不会踏进这个圈,更不会遇上宋臻。他身世不打眼儿,寻常人家出身,但自小学习不错,年年能捧个大红的奖状回去,要是不出岔子,他能一路寻常地走下去,考个好大学,找一份不错的工作,到了年纪,再寻个门当户对的女朋友,娶妻生子,供养父母。
这世上千千万万人走过的同一条道儿,他愣是没赶上。
苏云台大学最后一年,家里出了事。
他父亲苏召清犯浑,出轨,铁了心要离婚,母亲温遥不肯,两人吵了闹了大半年。变了心的人,哪里是吵闹有用的,一句两句三四句,到最后听在苏召清耳朵里又哀又怨,丧气得招他烦,邪火一窜,就动了手。等他停下,温遥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他手里拿着个铁皮水壶,壶底深凹进去,地板上淋淋漓漓全是血。
温遥当时还有一口气在,送医之后拖了一个多月,还是走了,她死前清醒过一段时间,说不出话,一双眼睛在白纱布里定定看着苏云台。苏召清坐实了故意杀人,庭上还不认,非说只用水壶打了一下,之后那是温遥倒下去自己磕在桌角摔的。
本来这案子证据确凿,他的辩驳毫无意义,然而苏召清出轨的对象家里有点背景,据说老一辈里军衔都不低。那姑娘家年龄不大,也不知怎么就被苏召清鬼迷了心窍,信誓旦旦要生死相随,搁天台上闹了好几回。家里人不想闹大,由得她性子,最终出了面。也不知是怎么走动的,最后苏召清不止保住了命,还只被判了七年刑。闭庭后法官一脱法袍,红着眼斥他无耻至极。
温遥脑部受到重创,在ICU里每日花销不菲,本就不富裕的家庭一下债台高筑。苏云台卖了房子垫,可房子太老,统共也没有多少钱,垫不上这窟窿。那时他还没毕业,连正经实习都没有,囊空如洗,两个馒头就能顶一天,最后是在一家叫“孔雀”私人会所里找到份侍应生的工作,经理看看他,笑着说,你长得不错,留下卖卖酒吧。
他就是在这儿碰上了宋臻。
宋先生来谈生意,坐在角落里一眼看见进来倒酒的侍应生,昏暗的包间里唯独他一个人出挑,一双手不紧不慢,一双眼不迷不惑,满地横流的泥淖里,这个人通透敞亮得叫人嫉妒。
冥冥之中如有感应,苏云台也抬了下巴,与宋臻眼神相碰,辅一接触,又直直退开。
宋臻拍拍边上腻着他的年轻男孩儿,问这人是谁。
对方瞥一眼,特别不屑一顾,他呀,新来的,也就一张脸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