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决珩
沈惊鹤低声应了一句,自己沉默地迈入了府门。也不顾听见马车声就焦急围上来、等看到他的伤口却又惊叫起来的成墨,他摒退了众人,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走回了房中,坐在桌子旁发着呆。
外头夜色更深了,星子在团团云层间藏起了自己的面容,只剩下清冷的月光照在枝桠屋檐间,时不时透过窗棂投来几束银华。
木桌上的灯烛无声燃烧着,沈惊鹤坐了半晌,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心头的那股低落之情。咬咬牙,他索性直截了当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门边。
管不了这许多了,他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到将军府去和梁延解释清楚!
他的手放在门扇上,用力推开。刚将门打开一半,他却因为眼前所见的一幕骤然惊讶地瞪大了双眸。
一个一身戎甲的高大青年正低头沉默地站在门外,一只手抬起一半僵在空中,似是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敲响房门。
“你……”沈惊鹤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难以察觉地发着抖,心中又酸又涩,一下变得很奇异。
梁延正在挣扎之间,却是忽地被耳畔响起的推门声所惊。他眼底闪过一丝不知是对谁的恼色,当即迅速地转过身子,不发一言,迈步就要往院门口走去。
“梁延!”
沈惊鹤见他似是要离去,心中一直担心的事情成了真,想也不想地一把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将他衣袖用力揉出了几道褶皱。
“梁延……你不要走。”他一手仍固执而用力地紧紧攥着衣袖,脑袋却是泄了气般有些低落地垂下,带着些脆弱祈求的声线无端显出了几分委屈之意。
梁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任由衣袖被他扯住,仍然是背对着他,不发一言。
沈惊鹤见他没有明确出言拒绝,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大着胆子拉住他的手臂带着他一步步往屋里退,一边小心斟酌着词句,“外头风大,这样站在门边,恐怕一会儿就要染了风寒了。”
这话比什么都有效,梁延纵然仍是冷着一张脸,却也是回过头来,跟着他慢慢走向屋中,顺手带上了房门。
房门一关上,屋内顿时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沈惊鹤不再多有顾忌,他直接两步撞到梁延身上,一手揽住过他的脖颈,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摩挲着,语调满是歉疚,“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一时冲动之下做出那等事来的。”
梁延被他抱了个满怀,下意识想要伸手回抱他。一手已经举起快放到他背后,却是猛然想起自己如今还在和他生着气。当下又飞快地放下,强撑着冷淡的神色别过了头,心中打定主意这回一定要让好好记住这个教训。
沈惊鹤何时受过梁延这样的冷待,他心中有些难受,别过了头垂下眼角看着梁延,眸中略带委屈的神色微微闪动。
“……你真不理我了么?”
他的语调末尾一下低了下去,仿佛藏着无尽的失落与难过。听得梁延的眼神一动,身侧的手指克制地蜷曲进掌心,拼命忍着想要将他好好抱在怀里安慰的冲动。
这样也不行么?
沈惊鹤将脑袋埋在梁延的衣襟前,暗地里叹了口气。他这下算是彻底弄明白梁延到底有多生气了。
这可究竟得怎么办才好?
沈惊鹤想了想,余光瞥见自己肩膀上包裹的厚厚一层纱布,心中不禁再悄悄对梁延道了一声歉。
这伤受都受了,便也让它再发挥一次作用吧。
思及此,他看上去有些吃痛地蹙起了眉,嘴中轻轻“嘶”了一声,仿佛是因牵动了伤势而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梁延瞳孔一缩,面上一下闪过慌乱,也顾不得自己仍在与沈惊鹤置气,连忙低下头小心地扶住他的上臂。他眉关紧锁,手指似是想要碰一碰纱布表面,又因担心碰到他的伤口而连忙缩回。
“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梁延紧紧盯着伤口的眼神满是疼惜与自责,声音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太医怎么说的?可还要紧?”
“疼……”
沈惊鹤见他终于肯理自己,心头微微一松,随之很快漫上来的是更深一倍的委屈。被梁延这么小心翼翼地关切着,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的伤势,此时却仿佛当真从皮肤里隐隐地沁出疼痛来。
“你还知道疼!”梁延恼怒不已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在眼中泛上满满的心疼。他顿了顿,索性直接一手绕过沈惊鹤后背,一手捞起他的膝弯,将他毫不费力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沈惊鹤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整个人都已腾空挂在梁延身上。他一手下意识地紧紧勾住了梁延的脖子,神色难得有些慌张。
梁延紧紧抿着唇线,脸色微沉,一步步抱着他往床榻走去。
“你的伤口恐怕是又崩开了,我把纱布拆了替你好好看看。”
沈惊鹤因他这理直气壮的口气一怔,直到昏头昏脑地被放在了榻上,这才觉察出有哪里不对。他连忙一手攥住梁延的衣襟,让梁延要逐渐直起身推开的身子一顿,语调有些气急。
“可是我受伤的地方是左肩吧?你、你抱我做什么……”
梁延也不答话,只是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目光中仍带着没有消散的恼怒与余悸。
沈惊鹤被他这么股眼神一望,觉得自己本来十分的理此时却只都剩下一分了。他有些心虚地松开了手,别开了头,口中呐呐,“嗯,刚才,刚才的确觉得站久了腿有些疼。”
梁延深深叹了口气,坐到他榻边,一手按在他的后脑之上,逼沈惊鹤的目光与自己直直对望。
“你是不是以为,我从小见惯了战场的杀人不眨眼,就不会觉得害怕?”他的眼角仍旧有些发红,眼底满是尚未平静下来的后怕与痛苦,“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征战一方的将军,就永远不会心痛,永远不会有感到恐慌和无助的时候?”
沈惊鹤看着梁延毫无保留向自己直直望来的眼神,这才第一次真正察觉到自己方才的举动,究竟带给了面前人多么难以言述的疼痛。他发颤的手轻轻抚上了梁延的侧脸,语调涩然,“对不起……”
梁延眼神微沉,一指拂过他左肩的纱布,缓缓下移,直到停留在心口之处。
“你知不知道,只要那支箭再偏一点,再偏一点……”他的呼吸难以抑制地窒了窒,心痛的感觉再一次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包围,睚眦欲裂,眼眶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你就……”
他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词句,双眼死死地紧盯着那块透出些血迹的纱布,再一眨眼,竟是当真缓缓流下一行泪来。
“梁延!”沈惊鹤看到他脸上的泪水,只觉得整颗心脏都揪紧缩成了一团。他惊痛地唤了一声梁延的名字,颤着手抹开他面上泪痕,气息不稳,急声开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再也不会有下次了,绝对不会!”
梁延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将他一把拉过紧紧扣在怀中,声音一片沙哑和后怕,“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再吓我了……但凡你还对我留有一分不忍心。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中箭的那一刻,简直连呼吸都不会了。你要是有个万一,我又该怎么办?我一个人能怎么办?”
他颤抖着开口,将下颌搁在沈惊鹤的脑袋上,直到在如此近的距离感觉到身前人的心跳呼吸,他才终于能从一直紧紧束缚桎梏着自己的恐慌中喘息过来,脸上满是心有余悸。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大,那么坚不可摧……如果你出事了,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梁延侧首用脸颊贴着他的乌发,用力地拥着怀中人,语调里满满皆是无助和惊惧,“如果这箭真的再射偏一些……谁来赔我一个沈惊鹤?我从这天下哪里再去找一个沈惊鹤?”
“梁延……”沈惊鹤眼神又是动容又是心疼,他一下下顺着梁延的脊背摩挲着,让他渐渐从紧绷颤抖的状态中平息下来,“我答应你,再也不让自己置身于这种危险的境地了。我没事的,我没事的……”
梁延又深深闭了闭眼,这才缓缓松开沈惊鹤,用一种轻柔得仿佛怕碰伤他的目光望过去,垂下眼,慎而又慎地捧起他的脸。
“你一定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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