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林子还足够他们生活使用,不过确实可以考虑扩开更大的生活范围了。
乌罗轻轻踢了下狼腹,出乎意料的是,一向温顺的留君这次并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反倒仰起头往远方看去,似乎那里有什么等待着它。
“留君?”乌罗偶尔会觉得试图跟野兽用普通话交流的自己很有毛病,不过事实上即便留君听不懂语言,它仍能敏感地感知到乌罗大概的意思,是去是留,是跑是走,它并不是完全愚昧的死物,而是有智慧有情感的生灵。
“你发现了什么?”
婕忽然翻下狼身,她矫健如猿猴般蹲伏在地上,四肢都染满了草木灰的黑色,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勾勾望着留君,还没等她开口警示乌罗。留君长啸一声,倏然似流星般急奔而去,简直要化作荒原上的一根利箭,然而不管它如何奔跑,始终维持住了背上的平衡。
“巫——”
乌罗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他听见婕的声音被抛在脑后,却只能用左边手背挡住耳旁呼啸的狂风,将自己的上半身放低,试图靠在狼身上稳定,心脏紧张得砰砰跳,他现在可没有鞍跟任何防护,要是留君发疯,他不死也要半残。
阳光与荒野从眼底流窜逝于光阴,耳畔仿佛还能听见淙淙流水声,大地微微震动后归于平静。
“你居然还没有走。”
冰冷而熟悉的声音里透着疑虑,乌罗放下手的时候下意识扶住自己的眼镜,生怕这贵重的用品再次出事,好不容易稳定住视线,他抬眼看去,错愕地看见一群长毛象正在慢慢远行。
“是啊。”乌罗迅速恢复了平和的神态,镇定自若地答道,尽管在日光下他这会儿还暂时没能看清阎的脸庞,那人正站在留君面前安抚着试图撒娇的巨狼,而彻底遗忘了乌罗的猛兽突变萌兽,对着主人撒娇的时候差点把背上的坐客摔下来。
留君又付出一撮毛的代价,使得乌罗好不容易稳定住身形,从商人转职的巫者试图维持自己的风度,慢悠悠道“我相信你有办法,现在证明我没有相信错,只不过我的确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能耐而已。”
阎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来。
“你都快从留君背上掉下来了,嘴巴还是不肯服输,你是做律师的吗?”
“好说好说,那你是驯兽师,还是消防员。”
腰上一紧,乌罗被单手抱下狼背,落地时还有种轻飘飘的不真切感,就如同火灾结束的不真切感。
他还活着。
乌罗不由心生欢喜。
第90章
“我在交易日看到象的时候,可没有想过它们居然还有这样的能力。”
乌罗稍稍挣了下, 而对方颇为识相地松开手, 放任他自由地站立在草地上环顾四周——之前在火场里还不太明显,可到这片陌生的荒地上就能看到不少无端被践踏摧折的大树, 想来是那群长毛象帮忙救火时不慎遗留下的杰作。
“原来除了七糠,你也有在养象?”
“他们养兽的本事, 源头就是我,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样的道理连阎小旺都懂, 你怎么会觉得我不会。”阎淡淡说道,他的神态看起来毫无半点傲慢之色,可听起来却臭屁到让人想打他,好在他只说了这一句, 没有更为刺激乌罗的神经,“只不过, 我没有养它们,它们也不是为我而来的。”
乌罗轻哼了一声, 不急不缓地拿阎之前的话怼他“你分明说过那头小象是七糠部落驯养来试图跟你交换资源的,我可能不太聪明,不过记性还不算差。总不可能这两者之间毫无任何关联吧?我不相信。”
“你的确不够聪明,不过也不算全错。”阎缓缓道, “你就没有想过即便只是一头小象,也少说有一两吨的重量, 他们现在造出的船只坐人跟运货已经很不容易, 还能够承载如象这样的重量吗?”
说自己不够聪明本来是为了讽刺阎, 没想到的确是自己忽略,毕竟当时受到的冲击太大,人体里连水腺这种东西都有了,凭什么大象不能坐船。
不过话又说回来,水腺不管怎么讲,听起来起码是合情合理的,人体到底能进化到什么程度谁都不知道,更何况是外星球。可是大象不能坐简陋的小木船基本上等同于常识,将这两者混淆,的确是自己不够认真。
乌罗一时语塞,没想得到会翻车在这个地方,倒并不变脸,反倒捏着鼻子认下,彬彬有礼道“愿闻其详。”
这就是等着阎给自己解释来龙去脉了。
七糠部落能成为大部落,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会像留君那样卖萌,而是因为他们足够强大。
之前乌罗在七糠部落摊位上看到的那些兽骨,大多是他们狩猎跟养大的野兽,驯化动物,发展畜牧,到后来他们便想驾驭更危险更庞大的生物,于是有了那头小象。象的确属于七糠部落,不过真正在饲养的却不是他们,他们只不过了手段跟方法,加上许多食物跟肉类用以保证小象的所有权。
那头象事实上生活在连山部落的后山上。
连山部落的巫能与大山说话,并不是他的确能探听到大山的秘密,而是他从七糠部落那里了解到了一定程度的文明跟有关驯化的秘密,他可以通过兽的活动方式来判断对人有利的消息,只不过这个时代装神弄鬼才是正常,大多东西巫根本就不会说出来,他们会把脑袋里的巧思跟灵感说成是上天的恩赐,把自己的经验套上华美的外壳。
像是乌罗这样试图用科学来合理解释一切的巫,才是真正的异类。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说当时他们的制度怎么会这么畸形,部落又怎么会在毫无保障的情况下发展成这样。”
连山部落其实已算是七糠部落的部属,尽管它还拥有自己的巫,自己的首领,可本质上是从七糠部落那里得到源源不断的知识,生产力则为了奖励而驱动着。这是毫无预兆的软侵略,恐怕连七糠部落自己都没有感觉,或是乐见其成,他们的部落太远,因此用利益与文明作为诱饵,不怕连山部落不自动进入陷阱。
本来一个国家的建立,不是通过侵略跟杀戮,就是这样的同化。
“你当初并没有跟我解释清楚。”乌罗率先发难,言语之中带笑,并非是真心实意的恼怒,“我被误导,有我一半责任,当然也有你的一半责任。”
阎哼笑一声“你没有问,我只回答问题,不负责延伸补充,怪得到我吗?”
“要论伶牙俐齿,你实在没比我差上多少,看来之前占你便宜一次是难得的经历,还是说,你对感情的事特别薄弱些?”这一句试探,既是玩笑,又是挑逗,乌罗眯着眼睛在玻璃片之后微笑。
看不清他的神态,这令习惯观察的阎感觉到略有些不适,方才的游刃有余仿佛一下子被绳子套住身躯,勒紧到不能呼吸。
“噢,用不着回答了。”乌罗戏谑道,“看你的表情,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在交谈方面的失利让阎多少有些沉不住气,倒不如说,他对上乌罗的时候似乎处处都会被挑出毛病来,哪怕是方才有利的局势都会轻易被对方抢走主动权,除非他们俩永远只谈这些乌罗不擅长的东西,否则阎想要在聊天之中取胜,恐怕不太容易。
当然,动用蛮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跟其他人也是这么说话的吗?”
阎下意识脱口而出,讲完才开始后悔,这句话听起来未免像是幽怨的男朋友,如果不是吃醋,就是怀疑对方有出轨的嫌疑,或者两者都有。
问题就在于他与乌罗并无这样的立场,那个荒谬的吻,那个荒唐的月夜,甚至包括那个温柔斯文到几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乌罗都被留在过去。这个男人远比阎想得更危险、更狡猾、同样……也更迷人。
撕开乌罗的皮肉很容易,要他心甘情愿地低头却很难。
阎没有错过重逢时对方眼中闪过的喜悦,正因如此,自己才更不该说这样的话,好似只真正流浪在荒野上的丧家之犬,丢失了作为人的尊严跟文明,如同疯癫的野兽一般,只单纯地为叫嚣的**而歌。
乌罗的笑容微微一僵,便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身体,心道“我说话是不是太轻浮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