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你得到了。”
乌罗很缓慢地回答他,声音轻柔。
原来恋爱是这个样子的,乌罗给予答案之后就从阎的身边擦肩过去,对方没有留他,只是站在山坡上,而他慢慢走下去,觉得掌心到嘴唇滚烫成一片。
他当然是喜欢阎的,欣赏、赞叹、仰慕,然后是……爱。
在阎确定情感的那一瞬间,他的情感也被对方操控着同时确定。
于是乌罗对着几乎泛起光来的白雪轻轻张开唇舌,那两颗又酸又甜的梅子终于褪去苦涩,他尝到舌尖发麻般的酸意,还有牙齿上融化的糖浆带来的甜腻。
我爱你。
他对踩起来簌簌响动的雪地回应道。
爱情是毫无道理的存在。
在经历过三十多个年头之后,乌罗终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文学作品并不是无的放矢,起码不是全部无的放矢。
乌罗带着被大角鹿快要撞翻的心脏,撇下一无所知的阎,带着满肚子算不清的乱帐回到他原先俯视的部落里去,冬雪不易出行,女人们在尝试棉花各种各样的用途,大多时候是孩子们的脚上裹着兽皮在地上蹦蹦跳跳,他在其中穿行着,看见了堇正在敲自己的门。
现在乌罗不想理会任何人,他避开眼睛,试图当做自己没出现,无奈对方眼睛够尖,一下子看见了他。
“巫!”堇愉快地走过来,她手上还抓着铜片跟一块漂亮的圆形白色石头,笑眯眯地一把抓住乌罗,“你不在屋里。”
乌罗略有些疲惫,敷衍道“是啊。”
“我想你帮个忙。”堇看不懂脸色,灿烂笑着与他说话。
“嗯?”
那块铜片上还沾着已经干涸的鲜血,没能彻底洗干净,将它本身的颜色浸透得黯淡了点,本身就是矿石组在一起,并不是真正融化后做出来的青铜器。
乌罗凝视着它,想起它曾握在另一个人的手里,带走无数条生命,喉咙就是一紧。
“我问过琥珀了。”堇这时候的脸上有种得意洋洋,可惜无人欣赏,她紧接着说,“树皮跟兽皮都很容易磨损,可是石头可以保留很久很久。”
石头是人类最古老的记录方式。
她眨着眼睛说“巫,我记得你说过,我的名是一朵花,你可不可以画给我看?我会自己刻石头。”
“……堇。”
“我想留在石头上。”堇依旧欢乐而愉快地说道,“我想把自己送给壮。”
乌罗凝视着她。
这是与乌罗无关的,独属于这个世界的爱情,属于这个世界的文明。
这是一株生长的三色堇。
第112章
堇正满怀喜悦地等待着乌罗给她展示名字的姿态。
其实三色堇在此处不过是一种寻常的野花,甚至不用出门, 在树根底下就偶尔会串出来几株顽强生长的种类。
这种花未必真叫三色堇, 也很可能叫其他的, 还可能完全不是堇这个种类。
“嗯——”乌罗没有犹豫太久,他将目光移向了地上,搜寻着那些三色堇的身影,他很快就找到了踪迹, 大概是野花野草总是更容易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便是冬日都无法阻碍, 便俯身去拔了一颗出来, “喏, 就是这一株,你的名字就是这种花。”
堇的眼睛忽然放起光来, 她将石头跟铜都别在自己腰间, 爱不释手地抚着这朵娇弱而艳丽的花朵, 愉快道“啊——是这种花啊!”
这是地上一颗再寻常不过的野花, 然而此刻在堇的手里, 它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乌罗忍不住退后一步, 略有些恍惚。
也许阎说得并没有什么问题, 文明不会因为一个人而疯狂进步, 所以当然不会因为一个人而疯狂倒退。
即便是小说里那样蛮横无礼的干涉,简单粗暴地抹灭他们的思想, 最终仍然会被历史逼回在原地, 正如同阎所做的那样。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彻彻底底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世界, 但凡世界有所更改,那必然是所有人推动的结果。
任何人,甚至是炎黄孔孟都只是历史上总结下来的一个缩影,他们只能做到他们所能做的东西。同理,乌罗跟阎无法为不同的植物跟动物命名,总结所有药材的习性,乃至制定各种各样的职业。
除开这些燃眉之急,还有许多事都不是乌罗跟阎能单独完成的,说是粗鲁蛮横地干涉文明,其实包括阎本身,他也只不过是干预了历史的一条路途罢了,他们并没有那样的能力去扭转世界。
人还会走出许多路,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不清楚的方向,无法抵达的远方去创造新的文明。
以为自己能完全掌控或者摧毁一段文明,本质才是真正的傲慢。
这时候山洞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哭声,还有渐渐消弭的惨叫,又过了半个小时,琥珀抱着个孩子从山洞里走出来,她刚一出现,所有孩子就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吵嚷着。
新生的婴儿如新雪般纯净无暇,山洞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全然崭新的生产,年轻的女人再也无法动弹,洗过的婴儿分到一件去年留下的衣服,清洗得干干净净,只是起了点小毛球,被琥珀带出来与巫一道分享喜悦。
堇便将沾血的铜片完全收起来,那枚圆润的白石跟花朵从她的左手换到右手,被体温捂得发热,她的眼睛同样亮晶晶的,对这新生命抱以无限期待与祝福。
“哎呀。”堇娇娇软软地喊道,她生育过孩子,这些从她们肚皮里爬出来的新生命意味着延续,正因为艰难,才显得可贵。
堇左顾右盼,不敢上手,便询问道“琥珀,你不把孩子放在阿絮身边吗?”
琥珀轻轻将婴儿转移到错愕的乌罗怀中,她伸手抚摸婴儿甜笑的脸颊,大概是觉得乌罗的手要比自己的柔软许多,便心安理得地松开手,颇为平静地宣布与新生一道前来的死讯“阿絮死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当着婴儿的面,连避讳的意思都没有。
这样的生死寻常到不值一提,部落里没有避讳的规矩,更何况这婴儿才刚出生没有几天,根本听不懂人话,他咯咯笑着,任由大人们满怀怜爱地凝视着他。
女人生育本来就很困难,难产以一命换一命几乎是常事,有时候倒霉起来,大小都保不住,部落损失得更多,好在这种惨烈的情况并不算太多,不然琥珀大概就不是伤脑筋如何当一个部落首领,而是开始思考怎么逼着乌罗或者阎学习妇产科知识。
乌罗沉默地抱着婴儿,心道“母亲死了,找我做什么?难道巫还负责□□的吗?好像没有人跟我说过我的工作任务列表里还有这么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