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乌罗想:正相反,大家有了更多的苦恼。
他没有对辰说这句话,对于连生存都还显得奢侈的孩子来讲,那些痛苦跟**如同贪婪的终点,毫无必要理解跟知道。人的阶段总是在不断的贪婪里推进,追求物质或是追求精神,从古至今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公平,于是人们才有源源不断的能力努力抗争下去。
即便没有任何抗争的东西了,人们还会为了抗争本身这个行为进行抗争。
可这对部落甚至是辰来讲,都太遥远了。
辰最终没能明白这个深夜里的乌罗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阎在的话,他会相对明白一些,然而也不会出口安慰。
七糠部落对日月部落的条件简单而又平凡,一旦山音出事,他们就禁止任何部落与日月部落通婚,这的确不是死刑,而意味着长久的阉割,无法与外界来往通婚的部落最终只能流通着共同的血液而彻底败亡,是死亡的缓冲,乌罗听出其中平凡而真挚的纯粹恶意,感觉到了不寒而栗。
他望着星空到半夜,试图从那无数星辰里寻找到一颗故乡,然而一无所获。
偶尔乌罗会想,天空大概是宇宙赋予给人最慷慨的馈赠,它毫无保留地展现出自我,然而太遥远了,人们看不清它的全貌,只能将它拟造成自己的美梦,冠上人类的文明跟称谓。
正如同他与阎所以为的文明,终究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还不是主要部分一样。
七糠部落的文明是残酷,吞并跟同化,却绝不野蛮,乌罗站在历史转折点的一部分,渺小到几乎无关紧要,心知肚明他们会造出怎样的结果,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他们,史还离他们太遥远,所能残留的只有石头陶器这些记载——绳索会腐烂,树皮会凋朽,可后人看不懂这些。
乌罗没法保证自己记录下来的东西能被破解,到现在甲骨文都没被破解,那种带着图画的文字都难以猜测,更何况他系统化之后的简体字,于是他索性连记录的心思都没有了。
思考未来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第二天日子还是照常过,乌罗让华与珑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反正他们俩每天不是研发新东西就是打磨工具,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好做了,而部落里的创新项目又已经完成了,他就让这两个人开始做木牌。
青铜小斧不见踪影,乌罗四下看了看,皱眉道:“斧子去哪里了?”
“他们争着要用,最后小酷收起来了,说等首领回来再说。”华急忙抢答,一口气都不带喘,生怕闷不吭声的珑会跟他抢这个说话的机会似的,就看珑的精神气跟他的间歇性耳聋,乌罗都觉得这个可能性蛮低的,难为珑跟华组队了,换个人可能这会儿已经被吵炸了。
乌罗对小酷的处置很满意,毕竟青铜斧对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对部落却大不相同。
“那就做木牌吧。”乌罗也坐下来,帮忙剥树皮,这些树皮经过处理之后就变成了最原始的纸。
这些木牌子都是要挂在门口的,当做户一样,寻常的门牌不是记录数字就是记录相关的场所,比如说卫生间或是办公室,现在拿来记录家庭成员,就能够一目了然。
木牌不知道需要多少,就算按照部落里的人口对折,少说也要三十个起,本来按照乌罗的想法是做成方形的比较规矩,然而他们就着一块木头切割了半天,华实在累得受不了了,就擦着汗对乌罗询问道:“巫啊,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圆的,那个牌一定要这样方方的吗?”
他其实很少质疑乌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说华跟炎都是乌罗的信徒也不为过,只不过在来之前乌罗就告诉过华,这个木牌是用来记录的。
既然是记录,那为什么要讲究外形?
如果在更早之前,华大概会死心塌地地听从乌罗的吩咐,不提出任何质疑,可是他知道乌罗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尽管他从没见过任何事物能难倒这位巫者,可有些东西,是巫者明明了然于心,却无法告知他们的。
那是一种……华说不上来,他跟羲丝曾经说过这个问题,羲丝似乎早就了然于心,细细想来,在部落里头,她是第一个反抗乌罗的人。
她杜绝这种近乎迷信般的崇拜,而乌罗似乎很欣赏这种态度,这又是恰好转圜的一个度,他们不会蔑视巫,也不尽然迷信巫。
羲丝曾经对华说过:“这些东西,对巫来讲,他一下子就能想出来,知道怎么变化。”
那时候她的脸看起来不像愤怒,也不是嫉妒,而是一种疲惫的倔强,她说:“可是他不是永远都对的,就像是织布机一样,我们改了许多东西。巫知道是怎么改的,可是之前没有说过,他没有想到,他只是知道而已。”
这对很多人来讲没有差别,可是对羲丝来讲却很不同,她身上有种东西,是华一下子没办法理解的。
“嗯?”乌罗分神看了看,他顿了顿,迟疑道:“嗯,做圆的也可以。”
这块他拿来的木头并不算太小,尺寸大概有个点心碗那么大,乌罗想了想,觉得画在上面不是不可以,就点头道:“好啊,这样你们也省力一点,还省材料,那就按照圆的来做吧。”
华吁出一口长气,脸上高兴起来,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意见被采纳了。
乌罗摇摇头,觉得有点可爱的好笑。
快要到下午的时候,阎跟琥珀终于归来,还带着个帮忙推车的山音,他似乎是见小车新奇,一直在琢磨。
这哪是派了个老师,分明是派了个间谍。
当然,从侧面来讲,也可以说这位“沙库里”实在勤奋好学,简直令人感动。
乌罗并不介意他观察四周,倒是阎很快走了过来,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谈情说爱的时候更没多少,两个人也不说其他的,只是静静站在一块儿,像是黄昏时分交错而过的日月那样,耀眼又黯淡。
他们的亲密无需用任何言语跟行动表达,山音看着奇怪,想开口询问,然而他并不是日月部落的人,只能凭借木格来翻译,他谨慎地认知道这个问题会过于冒犯,于是缄口不言,仿佛自己并没有看见这样的异象。
一旦人的需求得到满足,世界就会推动他们去增加新的东西,礼仪、阶层、信仰都在这些范围之中。
没有任何组织能够变得完全无序,七糠部落日渐增长,当然不会例外,山音是老族长最看好的儿子,这还不到“领导先走”的时刻,正处于什么事都由领导顶上的变化过程,他被推出来无疑是一种正确。
如果他能从日月部落得到金色神器的秘密,就有足够的底气打败老族长其他的儿子,同样,也是他的兄弟姐妹,甚至于七糠部落美丽丰腴的巫都可能成为他的奖励。
她的确曾是老族长的,可不意味着不能成为山音的。
难得加入一个新人,山音既不是俘虏,也不是交换来的人,他是来自七糠部落的教导者——琥珀不情不愿地用这个词,她一般把这个词汇跟巫还有阎挂钩。总而言之,当然是要开一场盛大的宴会,而这种宴会当然要找上他们部落里的巫来举行。
等琥珀找上门的时候,木牌已经做完了大半了,她将这几日的事情问个清楚,又去找炎准备盛宴,拿出足够多的食物。
日与月的图腾柱尚未能打磨完成,没有合适的巨石,琥珀一直拿小石头练手,这会儿当然拿不出来,一时间有点气闷。
下午忙活得很快,琥珀有意不让山音去到陶坊观看,她还等着先看山音能种出什么所以然来呢,加上他们之间完全不能交流,避免被部落里的人当做外来者打死,得先安排住所,等到晚上过了之后才可以在部落里走动。
阎如实翻译,而山音也老实听话。
“木格,你们现在就要安排我的住处吗?”
七糠部落的屋子还没完全发展开来,连山部落就是模仿他们的住处,因此各个都是地鼠跟兔子,专门睡地洞跟草窝,只不过是人多,洞也挖得更大一些而已。山音这会儿来到了日月部落,颇有点山少族长逛房子,眼花缭乱的感觉。
新造出的屋子空空荡荡,木头的气息都还没有散,山音之前在外头就看到那些跟树连在一起的木头,晚上看的时候的确容易误认成是许多树长成那样,可是白天看见就能发现其中填充着不少被砍断的木头。
可是这种墙是怎么建起来的,山音就一无所知了。
日月部落的人穿着很奇怪,说话很奇怪,态度很奇怪,拿出来的东西更奇怪,他们似乎是突然兴起的一个部落,从来没有任何部落传出过他们的消息。连山部落倒是曾经见过日月部落的首领,不过他说那时候她还在仓皇奔逃,为了食物到处游荡,带着一群人东奔西跑,狼狈得连火都没有。
可是他所说的这个女人,怎么听都不像是日月部落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