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又何妨
他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男孩抬眸,四周树叶蹁跹,花光照眼,叶怀遥负手笑立,纤长的睫毛微垂,正看着自己。
阳光从他背后蜿蜒而过,又落到男孩的身上,照亮了他的冰冷的皮肤,他染血的伤痕,他急剧跳动着的心脏。
男孩张了张嘴,有些莫名的紧张,搜肠刮肚地想说点什么对方喜欢听的话,可出口的时候,也只剩下一句局促的:“我、我没事。”
他慌乱地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血,做出一副力所能及的体面,又道:“谢……谢你。”
他平时不爱说话,倒不是因为自卑,而是不大喜欢跟身边那些充斥着轻蔑与恶意的声音交谈,也省的麻烦。
然而此时,男孩突然着急起来。
他头一回懊恼自己的笨嘴拙舌,生怕对方因为觉得自己无趣而离开。
这番曲折的小心思并没有被叶怀遥注意到,他瞧见男孩的右臂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扭曲着,便上手捏了捏,发现是关节脱臼。
叶怀遥“啧”了一声,说道:“这还叫没事?有点疼,你忍忍啊。”
男孩一怔,紧接着只觉手臂上传来一阵骤然的疼痛,却是叶怀遥利落地两下,将他的关节给推上了。
叶怀遥摸了摸身上没帕子,又撕了块衣袖,顺手将男孩一处血流不止的伤口绑上,这才笑着说:“好啦。”
他脸上的笑容带着种令人安心的纯净,正如此时的阳光与闲云,男孩看着他,晃神之间手上一松,一直紧紧握着的东西被不小心掉在地上。
叶怀遥捡起来一看,发现是自己早上给他的那包糖。
这个瞬间,光阴交叠,场景似曾相识,记忆中另外一张少年的脸倏忽出现在眼前,让他心中涌上一股莫名滋味。
他忍不住又仔细端详了一眼对面的男孩,眼见这小东西虽然满脸血污,但长得还真不赖,唇红齿白十分清秀,小脸上犹带几分稚气。
他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正望着自己,让人想起树林里面无辜的小梅花鹿。
叶怀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大人呢?”
男孩小声道:“大人都死了……我没有名字,别人都管我叫小子。”
他这么一说,叶怀遥想起来了。他前两年好像听师兄弟们提到过,说山上新来了个做杂活的小孩,命苦。
他小时候落地一睁眼,亲娘就死了。父兄以为他不吉利,平日里非打即骂。
他家所在的那个村子偏生又跟鬼风林离的很近,常年受魔气侵袭,后来男孩的其他家人也都死了个绝。尘溯门有人看他可怜,便安排了这么个活计。
他每月有一半的时间在山上打扫,能得五十个铜板。
叶怀遥心道这小东西还怪可怜的,有意逗他,便说:“小子算什么名,要不然我给你起一个罢。”
男孩的眼睛亮了亮,仰头近乎虔诚地看着他。
笑意从叶怀遥俊俏的面容上一闪而过,他故作沉吟道:“俗话说,以毒攻毒,我看你过的很难,要不然取个谐音,就叫……阿南。”
他是见这孩子总是沉默寡言,没有半分普通孩子的活泼劲,故意想逗他发急,说完之后还不忘欠揍地问道:“好听吗?你要是不喜欢的话,还有阿丧、阿霉——”
“不,我很喜欢,很好听!”
男孩生怕叶怀遥会不高兴似的,不等他说下去,已经又是欢喜又是期待地回答道:“我愿意叫阿南,谢谢您赐名!”
“……”
叶怀遥仅剩的一点良心有些不安了,干咳一声,道:“真乖,叶哥哥起的名字肯定是最好的……那什么,你饿了吧?”
淮疆刚才本来在看小孩打架,被叶怀遥逗了一句之后愤而入定修炼,没过多久,却又听见那臭小子的声音在外面阴魂不散地叫他。
淮疆心中冷哼一声,暗道这小子还算识趣,知道得罪了自己这个前辈,来主动低头道歉了。
他故意端着架子,冷冷地说:“做什么?”
叶怀遥道:“来几块桂花糕,我要喂小孩,快点,快点,快点。”
“……”
淮疆:“你到底把老夫当成什么!你们玄天楼的厨子吗?!”
叶怀遥道:“不是啊,我把你当成自己最亲密的伙伴,最无需客套的朋友。你都寄附在我的元神中了,房租不用给吗?天天问我有没有事情求你,这么点小要求都不满足……”
话没说完,他的手中多了一包热气腾腾的桂花糕。
淮疆:“拿着,快滚。”
叶怀遥从善如流,拿了吃的立刻闭嘴,不再骚扰出离愤怒的老镜子。
他将那包桂花糕递给阿南,又忍不住拿了一小块丢进嘴里。
糕点趁热吃,果然糯香甜软,一会还想冲淮疆要。
叶怀遥含含糊糊道:“糖脏了,别要了,点心你拿着回去填肚子吧。我走了。”
他说罢转身欲走,男孩连忙伸手想要拽他,在脏兮兮的小手差点碰上对方那流云般的衣袖时,又连忙收回去了。
叶怀遥转头,男孩双手把桂花糕托起来:“您……您再吃两块吧。”
叶怀遥一怔之下笑了,修长的手指在一天中第二次揉上了他的头发:“我又不饿。你啊……就替我多吃点吧。”
林荫春阳,光华流动,光与影流动交错之间,在他的身上构成了一种均衡而微妙的美感。
那微微挑高的眉,浅浅带笑的眼,铭刻在男孩带着仰望的漆黑眼底。
虽然叶怀遥的境遇似乎还比不上他,但见到这个人,就无端让人想起“天之骄子”四个字,连温柔都是张扬而明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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