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仙 第23章

作者:楼不危 标签: 仙侠修真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他从高高的塔上一跃而下,风声呼啸,百余年前的那一声哀嚎又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凄厉,不止不休。

  那时候,他于九重天上,听闻了此声,询问了因果,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依天律处置了吧。”

  于是他的星如被罚入无情海中,受了百年苦刑,甚至百年以后,他仍陷在那幻海之雾的梦障当中,不能脱身。

  这百年来,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依旧是高高在上、无欲无求的上神。

  直到多年以后,他们重新说起此事,

  他再问他,你知错了吗?

  星如听到这话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那晚忘忧宫中,优昙花开得极好,轻薄雪白的琼片舒展如玉,琉璃宫灯划破长夜,星如灰色的眼睛蒙着薄薄的水雾,他哭了许久,也笑了许久。

  他那时还不懂他为何发笑。

  风渊坐在伽蓝塔下,仰头望天,天空飘下细雪,不多时在他散落在脑后的长发上覆了一层银白,他不曾老去,却在这一刻白头。

  半晌后他竟也嗤嗤笑了起来,他确实好笑,所以才会将一切弄成了今日这般萧索模样。

  他们缘分浅薄,从他死于伽蓝塔的那一刻起,便是这样了。

  他在忘尘雷阵中散去记忆前留下的那一缕神魂为星如扛了天劫,他也曾于九重天上有所感应,然还来不及找寻他,那一缕神魂便在天雷之下消散,剩下的那一点残魂附在他送与星如的那只眼睛上,待到百年之后才又生出新的神魂来。

  若那时候……若那时候他就能找到他。

  然而这到底是他的妄想,他能让伽蓝塔倒了又立,镜湖水枯了再生,可他终究不能让时间倒流,重回到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

  风渊倒在伽蓝塔下,闭上了眼睛,任由这场无穷无尽的风雪将他掩埋。

  梦中,他躺在摇椅上,日光穿过繁密枝叶,落下斑驳的影子,星如趴在自己的怀里,他红着眼,搂着他的脖子,仰着头对他说:“殿下,我想你了。”

  风渊动了动唇,想与他说一句我也想你了,然还不等他开口,星如就从他身上起身。

  “可我太疼了……”星如低头望着他,神色哀伤。

  风渊的心脏好像被细细的丝线一圈一圈地缚住,有人扯着线头将这丝线霎那收紧,顷刻间这颗心便四分五裂成浸泡在苦水里的腐肉。

  他想告诉他的星如,不要疼了,他已经回来了。

  可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听见星如对自己说,“殿下,我不要你了。”

  然后看着他散作流光,消失在自己的眼中。

  再醒来时,他已回了天界。

  百余年前的伽蓝塔下的这一桩旧事终究是再无人知晓。

  梦枢过来的时候,便看着风渊坐在登仙台上,他低着头,手指尖神光微微闪烁,目光落在登仙台下,不知望向何处。

  他看着这一幕吓了一跳,差点要冲过去抱住风渊,随即又想到登仙台下的献梦钩都已经在风渊的昆吾剑下化作了尘烟,如今即便他跳下去,也不会有什么。

  只是风渊这般,他总觉得他哪一日会突然随着那位星如仙君羽化归于天地,这几日这种预感尤其的强烈。

  当年的上神们大多已经身陨,千万年过去,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个,若是再少一个,连一局牌九也凑不齐了,梦枢苦中作乐地想到。

  他盯着风渊看了一会儿,突然大惊道:“你是在做什么?”

  他这才发现,风渊手中的神光是他修为所化,他身上修为本就剩了不多,待到耗尽之时,稍有差池,他便可羽化归天。

  风渊温和笑着说:“我怕他无聊,送些他从前喜欢的小玩意儿给他。”

  这一身的修为也无甚用处了,在羽化之前,该给他的星如留下一点小小的快乐。

  梦枢叹了一口气,他其实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想起了一桩旧事,他便将自己磋磨成今日这般模样。

  他有多喜欢那位星如仙君呢?

  只是二十年的记忆,就将过往全部的一切全部覆盖。

  梦枢劝他:“你其实不是只有他,你除了经历了这一番劫数,还有数万年的畴昔与峥嵘。”

  “你说的那数万年畴昔于我而言,不过如蹉跎而过的一日,我宁愿我从来就只是他的殿下,”风渊顿了一顿,补了一句,“这样至少不会让他后来那么伤心。”

  梦枢想了想,对风渊说:“又或许,他见了你,其实心中并不是只有伤心,你是天界的上神,总比你在人间轮回要好上一些。”

  风渊没有说话,若是他在人间轮回,必定不会有上神的高傲,和那些对他的莫名成见,见了他那样,说不定还会说他一句可爱。

  只是如今说这些,已没有任何的意义。

  梦枢在风渊的身边坐下,对他说:“我前些日子帮你想了想,即便那位星如仙君跳了登仙台,也不该消散得如此干净,或许……或许还有其他的机缘,你们二人还能重逢。”

  风渊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神光微闪,消于沉寂之中。

  梦枢见他听了进去,便继续说道:“在无情海的幻海深处,有一树,名作帝女桑,五千年一开花,五千年一结果,你若是能将它的果实取出来,或许我可以,重新将你们这段红线牵扯起来。”

  有些话梦枢对风渊说没有说。

  若要将那红线牵扯起来,得需那位星如仙君还在。

  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只是他的一个猜测罢了,可那位星如仙君究竟如何,谁也不晓得。

  他这样说,只是为了让风渊有个希望。

  他对风渊道:“可不管怎么样,若想要去幻海深处,你得先将你的修为给恢复了。”

  帝女桑生在幻海深处,幻海之雾便是从此树的枝叶上弥散而出的,此树最擅长织造幻境,比之幻海雾更为令人恐惧。

  幻海之雾只能从个人的记忆中摄取到痛苦从而化出梦来,而帝女桑却可以操纵无情海众生的记忆。

  那些经历过的、已经错过的,它总能找出众生心中最痛苦的那一刻。

第29章

  若是可以的话,梦枢倒是想帮风渊去那幻海深处将取下帝女桑的果实来,他自从这天地间诞生至今,从没有大悲或是大喜过,他这样的人,即使到了幻海底下,也不会遇到有太难过的事。

  只是帝女桑的果实与他接下来牵扯出的红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除了风渊自己,谁也不能替他。

  冷风从天河尽头瑟瑟而起,登仙台上烟云如涛,金色的巨龙盘踞在石柱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台上一切,风渊的手指上又闪烁起微渺神光。

  梦枢低头看了一眼,那神光中映着那位星如仙君的面容,他坐在床上有些出神的模样,身后的背景应是在忘忧宫中,也不知道风渊什么时候留下的这么一段片景。

  从前他误以为风渊与习谷该有一段缘分,对那位星如仙君总是带了几分偏见。

  如今再想来,那位小仙君明明记得所有,也知道了所有,却看着风渊为习谷办了师徒大典,看着他将唯一一颗醒梦果送到习谷,看着风渊断开与他之间那微薄的缘分,他那时心底又是在想什么呢?

  自己因埋怨他,故而常会在紫微宫里洒了些瓜子皮戏弄他,星如仙君倒是好脾气,从不曾发怒于他,只是默默拿着笤帚将那些瓜子皮全部清扫干净,又或者有时候他懒得活动,便用法力将那些东西碾成尘埃,让他们随风飘去。

  梦枢忽觉得嗓子有些干涩,他虽不爱慕那位小仙君,却也终于有些明白风渊此时的痛苦了。

  许久后,他呼了一口气,日头钉在西边的天空上,他们的影子落在身后的石阶上,拉得很长,一直到石阶底下,他抬起手拍了拍风渊的肩膀:“若是真想去无情海,你先把修为恢复了吧。”

  风渊没有作声,只是望着茫茫的登仙台下。

  梦枢能说的都已经说尽了,再待下去他也劝说不了什么,他起了身,离开登仙台,沿着天河往回走去,若他此时回头往登仙台上回望一眼,便会发现那里已没了风渊的身影。

  风渊又来到了登仙台下,自那日之后,这里早已没有了献梦钩,金色的神光在云层间明灭,将他的影子亦投在这些云层之上,风轻轻吹来,这里难得的平静。

  他伸出手,停在半空中,掌心朝上,手指微微张开,等了许久。

  并没有人来。

  梦枢说的不错,仙人跳了登仙台即便神魂不稳,也该留下一二痕迹来。

  可他从不曾找到。

  那他的星如还能再回来吗?

  他的星如会在哪里呢?

  天界下起雨来,细细的雨丝滴落在天河之中,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打湿了一丛的杜衡草,千桃园的桃花谢了多日,此时结了些翠绿的果子,在雨中顶着几滴雨水晃头。

  风渊前几日刚跳了登仙台,后又入了忘尘雷阵,若是这般直接再在去了幻海深处,他们也不用等他再从无情海回来,可以在以后的每年这一日,给他在无情海烧一炷香,就算作祭奠了。

  梦枢来紫微宫看了他一眼,见他还不算糊涂得太厉害,也明白自己这般去了幻海也是送死,他并不怕死,只是他需要将抓住了这最后一颗稻草,才知道自己该不该死去。

  风渊嫌闭关太慢,干脆从梦枢那里拿了些丹药,也不挑选,全部用了。

  梦枢看了颇有些心疼,不知是心疼那些丹药,还是心疼风渊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

  他这么胡来,最后倒也将自己的修为恢复了五成,可这五成又有几分实几分虚,就不得知了。

  司泉与剑梧来看过他几次,什么话也没说,谁能想到曾经的天地共主,有一日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妖怪,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司泉偶尔会抬头望着灵犀宫的菩提树,笑上半天。

  梦枢仍旧是放心不下他,可也拦不住他了,能做的只是陪着风渊一起到了无情海,他心中明白,若这一次还找不到那位星如仙君,怕是风渊真的要归于这片天地了。

  他到底在怎样,记着那位星如仙君呢?

  情爱这种东西,果真伤人。

  他想起自己前些年自己到人间的时候,听了一出戏,其中有一句他记了多年,至今也不曾忘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不过如此罢了。

  梦枢叹了一口气,只愿自己永不受这情爱的折磨。

  无情海中,每当夜晚降临,幻海之雾便日复一日地从天尽头弥散开来,众生陷入梦障,星如就是在这个地方过了百年。

  百年之后,他终于结束这段漫长的苦刑。

  然后,他落了登仙台。

  是因为在仙界,比在无情海更加不可忍受吗?

  风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那伤口本来已经快要愈合,前几日又无故裂开,不疼,只是觉得苦。

  梦枢在旁道:“剩下的这些路,你得自己过去,帝女桑在幻海底下究竟是什么样的我也不清楚,你要自己小心一些。”

  关于帝女桑的传说倒是有一些的,可真真假假无人得知,没有人会故意跑到那里去,体验这人世间最痛苦的往事。

  风渊神色淡淡,倒有些往日的模样,他对梦枢说:“多谢了。”

  梦枢望着他,没有再说话。

  天空阴沉,幻海之上飘荡着终年却不会消散的薄雾,浪涛翻卷又如雪般消散,风渊踏入海中,他走得不快,却在顷刻间被冰冷的海水淹没到头顶,消失于梦枢的眼中。

  那一次在九幽境中,他便曾如今日这般,被永恒地尘封在无垠的海水之下。

  他亦开始明白,九幽境中的他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终究迟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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