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廊下风
他似乎笃定此刻没人能耐他如何,站在烈烈火光里,神色淡漠,不疾不徐的道:
“当年顾玦离开炀国时是何种境况,你应当清楚得很。他那时两袖清风,一身清正傲骨,还偏要堂堂正正的辞去官职,独自一人离开。他这么做会将自己置于何种险境,你早就料到了,否则——你当初也不会那么坚决的拒绝他,留在炀国。”
“顾玦他修为本就不高,没有多少自保的能力,离开炀国后,要一边面对着四起的舆言讥语,还要一边面对尧国的冷枪暗箭,后来身败名裂无处可躲,又遭遇算计,中了尧国的寒毒。他为了生存,无奈之下只好凭着一己之力,想尽办法在虞阳站稳脚跟,费了千辛万苦才得以建成了如今的万相楼……这期间有多少心酸苦楚,不必我说,你自己也该想象得到。”
他眼皮一掀,毫不留情的讥讽道:“可他在经历这些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呢?”
“……”李如期眸色变了变,唇色略微泛白。
方无澜没有顾及他的反应,漠然的继续道:“这些年来,万相楼的名气愈来愈盛,也愈来愈广,顾玦身份特殊,不得已只能用女子的身份掩人耳目,避开世人的视线在阴暗中过活。他日复一日的躲在这座楼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更没有任何心腹。无论想什么念什么,都只能是一个人,就连他寒毒发作的时候,都不敢叫任何人瞧见,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独自硬生生抗过来。”
“李如期……”方无澜眸中没有半点波澜,近乎讽刺又可笑的看着他,“你可知道这几年来,顾玦的寒毒发作过多少次吗?当他在痛苦里挣扎,在鬼门关徘徊的时候,你又正在何处恣意逍遥?你可曾念过他一分一毫吗!”
似是被重锤狠狠击中。
李如期眸中颤然一恸,拿着青麟刀的手明显有些发颤,眼睛里红得几近滴血。
火光将周围映得恍如白昼,烈烈灼流在他们说话时已经渐渐弱了下去,但耳畔木石砖瓦烧灼倒塌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断,整座楼已经变得愈发岌岌可危。
可方无澜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眸子里幽冷愈深,唇边冷笑着,道:“还有一点,若我没记错的话……李如期,其实你早知道顾玦就在万相楼,对吗?”
“……”李如期抬起猩红的双眸冷冷看他,哑声质问,“你怎么会知道?”
“我如何知道的不重要。”方无澜下颚微抬,讽笑道,“重要的是,当年你是如何知道的?”
“顾玦一直将身份隐藏得极好,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几乎从没有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而你当年居无定处,流浪在外,又是从何得知他的藏身之所的?关于这一点,难道你就从没怀疑过么?”
李如期唇瓣微颤,瞳中的深痛明显更清晰了几分。
方无澜笑道:“不,其实你怀疑过的。”
“你早就知道,当初告诉你这件事的人是顾玦派来的,是顾玦,亲手把他自己的秘密透露给了你!”
“他那时自己不能离开万相楼,可他希望见到你,他曾抱期望的盼着你会过去找他。”方无澜看着他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越发咄咄阴狠道,“可李如期,那时你又是怎么做的?”
“……”
“你对顾玦的脾气秉性再清楚不过,他沉默寡言,擅于隐忍,只要你拒绝他一次,他就绝不会再对你有任何纠缠。所以那时你忽视了他的暗示,对他的企盼置若罔闻,他那个时候孤立无援,身中寒毒,实在痛苦绝望得看不到头了,于是想试着联系你,依靠你,想把一切秘密都告知于你!可你却对他的请求视而不见,连见上一面都不肯施舍给他!”
方无澜掷地有声,“李如期,你对得起他吗?!”
李如期手中颤抖,手腕骤然失力,刀尖当地一声垂落在地,发出沉重而响亮的脆声。
眼看着李如期的脸上已经彻底惨白无色,方无澜嗤笑了一声,又再这已经濒临将死的骆驼上,施加了最后一根稻草。
“还有……你以为,顾玦为何能找到你?”
他盯着李如期,阴险和恶意无不昭彰,一字一句的道:
“因为他之所以建立万相楼,有一半的原因,都是为了你啊!”
李如期瞳孔猛颤,一股血流直冲向脑髓,将他的脑中冲刷得近乎失去理智。
他觉得有些事情已经呼之欲出,害怕知道这个答案,却又渴望知道这个答案,不禁哑声问:“……你说什么?”方无澜道:“李如期,你仔细想一想。他顾家世代为国师,为炀国占星卜卦,以他的本事,既然想要过活保命,只靠着替人算命不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为何还要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铤而走险在万相楼中做买卖情报的交易?”
他唇齿启合,将那刺人心骨的答案说了出来:“那是因为他想保护你啊!”
李如期脑中轰然嗡鸣。
“他想知道你在何处,想确认你的安危,就在你连见都不愿见他一面,对他冷漠至极视若无睹的时候!他还在担心你的安全,甚至是在连自己的性命都快保不住的时候还忧心着尧国会随时找到你!还想着凭那点微薄之力在你需要的时候保住你的性命!!”
“李如期,他这辈子为你做的已经太多太多了,可你还给他的连万分之一都不及!”
“你岂止是对不起他,你根本就是负了他,也负了你自己!!”
方无澜说着,脚下的阵法蓦地启动,幽幽阵光瞬息光芒大放!强盛的灵流如同万千柄寒铓利刃,中间的旋涡如龙卷风般飞速旋转起来,形成扭曲眩目的恐怖黑洞,将昏迷不醒的顾玦裹缚其中。
李如期顿时惊醒,双眸赤红几近疯狂,“住手!!方无澜,你放了他!!!”
那把寒光凛冽的青麟刀灵流激崩,绿芒刺眼,在那道火壁上狂劈猛砍,使出万般解数,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它斩断。
此时四周的火光已经几近熄绝,只剩下几簇还在狰狞烧灼着,整座万相楼焦黑如土。
方无澜就站在激流灼目的阵法后,猎猎白袍被冽风吹卷鼓荡。
他俊美的面容被阵光映的阴森诡异,静静地盯着仍在拼命顽抗的李如期,像在看一出闹剧般,笑了几声,隔着那面烈烈火墙,无不讽刺的悠然道:
“李如期啊李如期,你不是平生自诩最狂傲不羁了么,你的高贵哪去了?你的傲骨哪去了?怎么这个时候,竟也会为了一个人紧张至此?”
“你现在是不是后悔极了?后悔没有早日来见他,后悔没有早日得知他的寒毒,后悔当日没有听他的话,跟他一起走?!”
“可是已经晚了。李如期,你已经辜负他太多太久了,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他为你做任何事,你根本就不配。假若我是顾玦的话,一定巴不得当年没有投胎在顾家,没有认识你,你这个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他痛苦的,是他的劫难,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
寒光碰撞着烈火发出嗡鸣灼响,映在方无澜那双冷眸里,如幽曳碰擦的鬼火。
他幽冷森然的声音透过熏火缭绕,仍旧字句清晰:
“别再白费力气了。为时已晚,李如期,你已经什么都弥补不了了。”
“倒不如让我杀了他,总归他命数将尽,对他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生而求不得,但死后亡人也好,生人也罢,都可以得以安息。”
“别再苦苦挣扎了,李如期……反正他也不是最好的人,不是吗?”
话音落地,阵光蓦然暗淡下去,如同来自深渊地狱的恶鬼猛兽般褪涌而下,阵心的旋涡瞬息缩紧闭合。
将地上的人影,彻底吞没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