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故事突然从愉快欢脱变的沉郁涩然, 顾停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想想也是,如果气氛一如开始, 水到渠成, 定然是个幸福的结局, 二人又怎会天涯相隔, 不得相聚?
突然就觉得, 杯里果子酒都没了滋味。
夜风过, 珠帘微晃,叶芃贞美眸失神, 声音轻轻:“他走后,我每天都在想他,每天都在后悔。和他相识的最初,我不该那般牙尖嘴利, 不该骂他, 不该骗他,该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比如漂亮,大方,温柔,从不说脏话……我长得不差, 也惯能装乖, 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装成什么样不就行了?断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可惜, 世间没有如果。”
“我给他写了很多封信,却不知道寄到哪里去, 他一向狠心,从不会留联系方式给任何人。我买下了隔壁院子,天天亲自打理,保证干净整洁,和他在时一样,可他不在,或许再不会回来。我满城查他在这里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见过什么人,喜欢买哪家的零嘴,常去哪家酒楼……我都买下来,他惯常坐的位置,我都给他留出来,固执的想留住这点牵绊,好像这样他就没有走,好像这样他就能回来。”
“情这种东西,不生便无事,一世清静潇洒从容,一旦生了根,发了芽,就折磨的人日日煎熬,爱别离,求不得,佛家七苦,诚不欺我。”叶芃贞声音涩极,似有哽咽,“很难受很难受的时候,我突然就特别恨他。为什么这般无情,连个收信地址都不肯留给我?既是无心之情之人,又为何要撩动别人的心,撩完就跑?恨完又想,这样也好,我这么好看,对他这么好,他都能这般无视,无情,对别的姑娘肯定更狠,他一定不会成亲,不会喜欢别人,这么想着,我就能扛过所有岁月。”
织锦桌布上出现两团洇湿,小小的,圆圆,像夏日水滴,像秋日露水,谁在伤心,它们都知道。
“日子一天天往前走,总也等不到人,有些心思好像就淡了,忙起来的时候,真的会忘了想他。我就想,这样也好,这样下去,我迟早能真的忘了他,可他又来了。在我父亲去世的时候。”
叶芃贞幽幽叹气:“熬了一年多,我父亲终于撑不住,去的很干脆。那时我才明白,有他没他真的不一样。他活着,哪怕卧病在床,干不了事,别人总要忌讳一二,他死了,谁还想着脸面?一窝蜂的来,恨不得从我身上撕下块肉去。很多人打我的主意,各种流言翻着花样的来,上午和下午听到的都不一样,不知怎的,我惯常要强,那时竟手脚发软,根本撑不住……庭晔就那么来了,没打招呼,也不客气,直接站在我面前,给我父治丧,收殓,入葬,顶着未婚夫的名头,臭骂那些敢打我主意的人,暗里不忘使手段整治那些意图插手我家生意,想吞了我家产的人……”
“他站在我前面,背影昂藏,横眉冷对那些丑八怪,说欺负她就是欺负我;他搂着我的肩,说我是他的妻,别说动手,敢想一想就剁手;他一直陪在我左右,帮我给我父亲摔盆送葬。他手段比我强的多,打蛇七寸,快准狠,那才是真正的男人城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跟他一比,之前教我的那些简直是小打小闹,不够脏,也不够黑。”
“他对我从来没那么温柔过。说我还是个小姑娘,可以不用那么拼命,撑得那么辛苦,休息一下没关系的,反正他皮糙肉厚,向来不怕人骂,也正手头无事无聊的紧,叫我不要为这些事糟心伤心。说人生逆旅,总是要受些苦的,不苦,就不会懂得甜是什么滋味,舔一口有多幸福,我福气大着呢,日后怕是会甜到齁。叫我别小气,总是记着他帮我这些事,大家兄弟一场,要讲义气么。‘兄弟一场’这话,是我几年前算计他帮忙时想出的口头禅,那时不觉得怎样,还洋洋得意自己想到了这般合适又大气的话,他一说,我心里揪揪的疼,他每说一回,我就难受一回,好像伤口结痂后反复撕开,就是那么疼。”
叶芃贞擦了擦眼睛:“我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软弱,不是最恨那个死老头么,为什么他死了,我竟然会哭,还哭的停不下来?他明明对我一点都不好,我是不是贱!我不是恨这个姓庭的么,恨不得拿刀子捅了这个负心汉,为什么就没了骨头,脑子放空什么都不想管,哪里都不想去,只想依靠他?叶芃贞你的骨气呢,你的本事呢,你的豪情壮志呢!你不是说女人也什么都可以吗!我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骨子里仍然有小时候留下的怯懦,自卑。”
“庭晔真的不是个好东西,一时远一时近,给了我温柔,又残忍的告诉我不要贪恋,不可以沉溺,这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只能靠自己站起来……他怎么可以这么欺负我?”
顾停这时候也忍不住点头,真的太苦了,这么对一个小姑娘,简直是不想做人!
他悄悄把手帕递过去,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
叶芃贞接过帕子,自己倒是看得开,流着泪,也笑了:“我想过直接摊牌,问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这么帮我?喜欢我……的话,又为什么没半点表示,不肯娶我?可他突然提起退亲的事,我瞬间……就不敢问了,怕问了,连这点‘兄弟情’都保不住。大约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我连借口都想好了,说反正我要守孝,不着急,挂个名头也好,省得别人再打主意,还凶狠的责他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大家兄弟一场,我都还没嫁人呢,他怎么可以愉快没负担的娶妻生子?”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说并没有意中人,也没有成亲生子的想法,叫我多操心操心自己。我一边庆幸,一边又忍不住心疼。他这么大年纪了,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没人照顾他,陪着他,过年过节时孤不孤单,寒冬长夜里冷不冷?”
叶芃贞长得很漂亮,美目丹唇,粉染桃腮,笑着流泪的样子温柔不已,看起来让人很是心疼。
她是坚强的,勇敢的,也是落寞的,孤单的,和当年那个小女孩一模一样,赤诚纯粹,从未变过。
顾停眼睛有些热。
情伤这种事,自古都一样,你说它烦恼,它看不见,摸不着,你说它不是烦恼,它却时时处处都在,影响着你的心神,让你变得不像自己,也让你好好的认识到,这就是你自己。
这些岁月里,她在追逐他,等待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她陪长大,教她成为更好的自己?
大约就像庭晔说的一样,酸甜苦辣,你总要全部尝个遍,才能品出真正的滋味,活着的滋味。人生并不是因为某个幸福瞬间而美好,是因为这些涩的酸的,让你慢慢成为自己的岁月而美好。
天地刍狗,沧海一粟,我们都是最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拥有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缺憾,因这些不同,变的独一无二。我们都将成为最好的自己,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一切,我们可以去追逐,可以去圆梦,我们无所不能。
我们的岁月,因最好的自己而美好。
桌子底下,手被偷偷握住了,顾停转头,看到了霍琰的眼睛。
灼灼烈烈,如映日月,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感受着什么。见他看过来,还抬起他的手,在手背印上一吻,全然不顾这房间里还有旁人。
感谢时光赠予,感谢你来到我身边,感谢你成全我的独一无二。
顾停笑了,一如初见少年模样,纯真中带着一抹羞涩,赤诚间裹着无尽胆气,他从来一往直前,不会退缩。
他反握住了霍琰的手。
“我不甘心。”
叶芃贞情绪调整过来,缓声继续:“怎么都不甘心,还是很想很想问,一夜夜鼓起勇气,又一天天打消,什么都不敢说,最后不小心喝醉——也可能是我故意的,酒装怂人胆,我向他告白了,说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问他能不能娶我,大家凑和一辈子,他吓跑了。连退亲都忘了,第二天直接消失,无影无踪,无迹可寻,好像根本就没来过这里,一切都是错觉。我明白自己完了。这一次,只怕真是结束,再也见不着他了……”
“转年过去,外头的人又开始闹腾,我又遇到了麻烦,还记得我父亲留下的烂摊子么?”
顾停想了想:“尤贵妃?”
叶芃贞点头:“嗯,我父亲虽然人渣了点,做生意真的没得说,尤贵妃看上也正常,可惜他早年太过在女人身上努力,影响了寿数,又病又死的,尤贵妃当然不满意,别人想要收了这个摊子,她自也不会反对,只要她能有足够的好处就好。别人留着我,没有赶尽杀绝,起初我还以为多少有点良心,不成想别人只是想养肥了再杀,我在他们眼里,不知何时竟也有了价值。”
“可惜他们小瞧了我叶芃贞,”她冷笑一声,“若是不‘养肥’,当年他们真就能把我叶家产业一举吞了,可惜我已经养得这么肥,不仅手肥心肥,胆子还肥,最讨厌别人抢我东西,当然不会让他们得逞。他们权大势大,盘根错节,我到底羽翼未丰,硬碰不是他们对手,便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大局,他们被我坑死了,我也……九死一生,差点丧命江心。”
“那一次我是真的差点活不下去,弥留之际,庭晔又出现了,跳到江心,不知游了多久,找到我。红绸说我那时已经没了呼吸,是他一次次按我肚子控水,给我渡气,我才活了过来。我当时感知恍惚,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他狠狠抱住了我,说我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
“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有危机,是偶然遇到还是有意留了心,可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真的很努力,但他不肯再过来,不肯再靠近,还非要同我退亲,言辞坚决。我不可能答应,于是那段时间吵了很多次架。除了最初认识,我们从没有吵过那么凶,最后我气狠了,直接给他下了药,想成事——”
叶芃贞自嘲的笑了:“你们知道的,我向来大胆,脾气也烈,这种事不是不敢干,但他多狡猾,早就防着了,根本没喝那杯茶,我最后的机会就这样没有了。”
“他又走了。转年过去,我收到了他的死讯,那一日,是上元节。我还来不及抱着花灯幻想他会不会想起我,会不会愿意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来找我,就收到了他的血衣。”
“我疯了似的找,怎么都找不到他的尸体,我不信他死了,我不信他会抛下我,他那么聪明那么狡猾,最知道怎么挑事怎么躲事……可找不到,我也没办法。别人都劝我往前看,可我往前走不了,我眼里找着他,心里放着他,怎么可能嫁给别人?”
“我守了望门寡。直至今日,我二十五,离与他初遇整整过去了十五年。我同他亲近过,疏离过,思念过,恨过,对他起过杀意,可最后,还是放不下这个人。”
茶盅轻响,低鸣脆长,是不小心指甲刮过的声音。
顾停想,如果故事在此结局,世间便多了一桩悲剧,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
叶芃贞:“我那时疯狂的找了他两年才死心,可偏偏在我想要放下的时候,手下跑商的人说在某个地方好像看到了他,说只瞧见了一个影子,并不确定,可我经不住这样的消息,重新开始疯了似的找。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痕迹,但我看到了一样东西,是只他才有的小习惯,特别无聊时,他会在木头上刻小人,随手找的小木条能扔,不小心刻在床上桌角的,却难抹掉,他的笔触,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
“我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当初 ‘死讯’,定是知道说不服我,他才安排了这个假死局。我当时气的不行,你这么想我走,我就偏偏不走,我叶芃贞从小不认命,不喜欢听别人安排,路就是要自己走!反正现在也没别的有意思的事了,手里有钱,也没人敢不服,我有的是功夫跟你杠,就跟你耗一辈子了!”
“我已经查过很久,就是找不到他的人,可他既然布了假死局,最终消失前去了哪里有,干了什么,见了谁,有过什么遭遇,全部能找到,慢慢的也就知道,他当时的确假死脱身,但个中危机却是真的,有人欺负了他。为亡夫祭,谁欺负他就是欺负我!不就是钱,老娘有的是!不就是权,有钱就能买来!纵是宫中贵妃又如何,敢欺负我男人,我就敢抓花你的脸!地位不到,身份不够,我就往上爬,不是男人,不能做官,老娘有钱,超会赚钱!只要我够努力,就没有敲不开的缝!我不要巴着你们,我要你们全部巴着我,你们所有人,都有求我!”
叶芃贞那时是真生气,要不是这群乱七八糟的人从中作梗,她许早把这狗男人拿下了!她也知道这样迁怒不好,可她的火气,总要有个地方发泄吧?狗男人找不着,找着了大概也舍不得,可官场乌烟瘴气,贪腐干坏事的多啊,她要搞了这些事,还是大功德呢!
“我从小到大都很大胆,为这个男人也赌上了太多太多,其实也不算全部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所有一切,只不过因为我的欲壑难填。只要是我想要,再苦再难,我都会去努力争取。”
“我几乎不顾性命,每次场子都挑最大的,哪块骨头难啃我就啃哪块,哪个贪官后台够高够不好搞,我就搞哪个,玩的特别刺激,总是觉得,撞上这样的人,这样的局,我才可能遇到的更大的危险,他看到了,才会来救。他总在我最难最难的时候出现,好像不够难,他就不会来。”
说到这里,叶芃贞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美眸绽放出光彩:“他总算被我逼的出了手,虽然蒙着面,虽然立刻躲了,可我就是知道是他。他总是在躲我的,没关系,我都习惯了,多少年都是这样子过来的。你跑,我就追,反正我知道的越来越多,大家距离总在一点点减少,迟早,我会抓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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