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梦丹华
沈孟庄只轻声一笑,似苦涩似欣慰,却有无法为外人道的辛酸,轻声道:“但愿吧。”
两人拱手一礼,在钟颜转身欲离开之际,沈孟庄突然叫住他,似将所有的希望压在他肩上一般,郑重其事道:“一定要成功。”
钟颜同样郑重地朝他颔首应答,随后消失在门口。
仿佛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沈孟庄踉踉跄跄地走回床边,侧身一倒,沉沉睡去。又是那个噩梦,少年在眼前嬉笑,转眼便消失不见,身体忽而被大火吞噬,一眨眼又掉进无尽深渊,周遭没有天光,没有任何生的气息,他的身子扔在下坠,不停地下坠。
三日后,石阶城内,三十万活人被黑雾围困。魔界大军整装浩荡,暗傀、三首岐婴、长邪落在屋檐两侧。一声骇人嘶叫,血蝙蝠从天际俯冲而下,黑雾在屋顶汇聚,陆清远从雾中缓缓现身。
地上所有魔军齐刷刷跪地高声呐喊“暗夜无疆,长夜圣光”,地面上的百姓吓得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阿弥陀佛”。仍有几个抱着侥幸心理的人望着屋顶上黑袍威严的陆清远,大喊道:“魔尊大人,您不是救世主吗?您曾经救过我的,现在求您大发慈悲吧!”
“啊。”陆清远漫不经心地回应,黑袍在身后飞舞,华冠生辉,耀眼夺目,“是啊,本座来当救世主了,你们很快就能解脱了。”
“真的吗?魔尊大人是救世主,一定会放了我们的!”
仰头睥睨脚下跪地求饶的众人,陆清远嗤之以鼻,信手一挥,只见黑雾紧紧交缠,众人脚下悬空,浮在半空中。所有人凄声哀嚎,响彻天际,万人痛哭,当哭到长城,却哭不动陆清远的心。
钟颜、孟青阳、冷山岚等人藏身于竹林间,伺机而动。
突然天际黑雾骤然汇聚形成一道庞大漩涡,似无底黑洞,要将众人吸进去。所有人仰头看着这道漩涡,仿佛要被送进恶魔的血盆大口中,四肢挣扎着、尖声惊叫着。
三十万人距离漩涡愈来愈近,陆清远抬起右手,死印红光骤闪,印记沿着胳膊缠绕指尖,一道诡魅红光从指尖穿透云层。突然惊雷轰隆,漩涡中电闪雷鸣,红光刺眼。
就在这时,钟颜抓着手里的铜镜,贯入内力径直扔进漩涡中。三人合力打开铜镜里的烈焰,熊熊道火长绵,燃烧着黑云,在天际大放异彩。
霎时黑云崩裂,铜镜回身一旋,烈焰如离弦之箭直逼陆清远,贯穿他胸膛。登时口吐朱红,吓得周身众魔纷纷拥过来大喊尊上。
指腹揩去嘴角的血迹,陆清远扬手说道:“无妨。”
烈焰消逝,铜镜敛光隐匿。三十万人也随着消失不见,钟颜等三人见事成遂赶紧离开现场,前去寻找众人踪迹。
看着消逝的铜镜,陆清远心中怒气渐生。那个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是何人所有,他比谁都熟悉。
又是他,又是他!为何他总要阻拦他,为何他总要与他过不去!为何他不能乖乖听话,为何他又要帮其他人对付他?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仍是如此。他就这么讨厌他吗?他就这么喜欢欺骗他吗?
所以那句心甘情愿是假的,说要永远护他疼他也是假的,说要和他过平凡夫妻生活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十年前是假的,十年后仍是假的。只有他还和傻子一样信以为真,所有人都在骗他,只有他当真了,只有他是真心的,十年前是,如今亦是。喜欢就是喜欢,无法收回,但是喜欢,就可以这般随意践踏吗?
此刻心头有千万把钝刀,在一刀一刀割他的心头肉。失望、愤怒、烦躁,全都占据陆清远的理智。心里的怨恨比方才被烈焰所伤更痛,更加折磨他毫无防备的真心。
双手紧紧握拳,浑身发抖。陆清远低着头,眉眼阴冷,眼神幽暗如黑夜之鹰,杀人于无形。黑雾愈发浓重,陆清远猛然一挥袖,转身消失在黑雾中。
雀宫闱内,沈孟庄站在窗前,忧心忡忡地望着远方,似乎想要看到众人安好,又似乎在等待钟颜带来好消息。就在他殷切地盼望时,突然一双手从身后紧紧环住他,将他抱起来扔在床上。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人欺身压上来,粗暴地撕裂他的衣物,力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方才还素净整洁的白衣,此刻只剩下地上破碎不堪的几块残布。
察觉到欺身而来的危险,沈孟庄死命推搡陆清远,两人在床上扭打。沈孟庄用脚踹他,用嘴咬他,陆清远仍然纹丝不动,掐着他的胳膊,俯身咬下来,牙印瞬间渗血。
“滚开!下去,给我下去!”沈孟庄不停地踹他,脚腕上的铁链剧烈抖动晃响,床榻摇摇晃晃,床幔被扯下一般,被子也掉在地上,殿内又是凌乱不堪。
沈孟庄头发凌乱,身上只有几片破布,下一刻也被陆清远扯开。手腕因被陆清远用力掐住,此刻也见了红印。脖颈胸膛上,都是渗血的牙印。此刻的陆清远仿佛一只要撕咬猎物的猛兽,失去理智一般,牙尖用力地啃咬。
疼得眉头都皱成一团,沈孟庄仰起脖子,大口喘气,仿佛坠入夺人性命的深海,随着巨浪起伏。
赤蛇失去了平日软磨硬泡的耐性,此刻毒牙横冲直撞地刺进雀鸟体内,毒液如潮水般涌进雀鸟每一寸血脉中。任雀鸟如何扇动翅膀,也挣不开半分。
比疼痛更令沈孟庄愤怒的是屈辱,没来由的发泄同样能令他丧失理智和温和性子。推不开身上人,交缠扭打也丝毫占不到优势。沈孟庄气得浑身发抖,双手不停地挣扎,挣脱陆清远的禁锢,然后狠狠地打了陆清远一个耳光。
清脆的耳光声似乎打破了方才癫狂的局面,陆清远停下手中粗暴动作,眼神深邃,看着身下的沈孟庄,脸颊的手指印清晰可见。
这是沈孟庄第一次动手打人,打的还是自己曾经放在心尖宝贝的爱人。突然心脏也跟着眉梢皱成一团,沈孟庄伸手欲抚上陆清远发红的侧脸。
眼前人突然如一只雄狮,双手紧紧掐住沈孟庄的脖子,红瞳燃烧着嗜血的渴望,死印也在脖间疯狂吸食血液生长。陆清远手腕不受控地用力,指尖传来沈孟庄灼热的体温,仿佛冬日里捧着一团炭火,愈来愈热,愈来愈渴求。
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怒吼,陆清远死死掐着沈孟庄的脖子,大喊道:
“为什么你总是要与我作对?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说要永远偏心我爱护我吗?为何你总是帮着外人?与其这样,不如死在我床上吧,这样的话你就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的。你死了我陪你一起死,我作恶多端上不了天堂,你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一起下地狱做对苦命夫妻好不好?我陪你去死,你不要帮他们,不要理他们了好不好?”
仿佛彻底坠入深海,沈孟庄被巨浪裹挟。
雀鸟被赤蛇紧紧交缠,浑身的血管凸起好像下一刻便要爆裂。雀鸟仰着头看着那片碧空凄声嘶叫,好似求救,又仿若在悲鸣。
眼前渐渐发黑,浑身的血液都在脱离身体。沈孟庄双手抓着陆清远的胳膊,紧紧攥着他的衣衫,黑袍在他手里皱成一团。整张脸涨红,额前青筋暴起,脸色逐渐由红转黑,似成熟的果子,下一刻便要吹落在风中。
所有的力气都在抓着陆清远的衣袖,溺水之人仍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指尖的力气逐渐消散,身子不断下坠,坠落至海底,坠落至无尽的深渊。周遭都没有光,没有生的气息,没有少年,没有任何人。
双手渐渐松开,抓皱的衣袍从掌心里蹦出来。沈孟庄双手骤然落在床榻,眼神迷离,似日暮时逐渐消散的日光。
掌心的温度渐渐消失,冬日的最后一捧炭火燃尽。陆清远看着怀中渐渐没有声息的人,心神一滞,突然松开手掌,抱住沈孟庄的脑袋,在他耳边语气轻柔地哄道:“师兄乖啦,不要再让小九伤心了好不好?我很喜欢你的,你也要很喜欢我哦。”
又是这样。
沈孟庄昏死前最后想道。
第124章 危机四伏
雀宫闱外, 十里桃花, 灼灼芳华。甫一推开窗, 阳春桃瓣争前恐后拂面而来。一朵一朵, 顽皮地从窗槛跳进殿内。地铺白玉, 镌刻着桃之夭夭, 与落进来的纯白粉红, 朵朵相宜。
沈孟庄站在窗前, 望着殿外的桃林, 四月芳菲不尽, 又是一年桃红春。他来到这里, 如今已过了一年。还记得初来时, 窗外也是这般桃花怒放, 放眼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春华。
魔界终年无日光,自陆清远将魔界凌驾于暗境之上后,黑雾蔽日, 暗境也陷入了无穷无可的黑夜, 当真如人与魔都津津乐道的那句“暗夜无疆”。
魔界与暗境,一个在永夜中盛开, 一个在永夜中枯萎。
然而在不见天日的永夜之境里, 唯有沈孟庄所在的雀宫闱一年四季如常,昼夜更替。春日桃花灼灼,夏夜繁星蛙鸣,秋晨朝露未晞, 冬时白雪压枝。一切都如寻常一般,如暗境一般。
尤其他的寝殿后院,是一望无际的桃林,树下是软乎乎的碧草,一碧千里。若是小孩子见了总想躺上去从东边滚到西边,将青草压弯腰才肯罢休。这也便是石魔眼巴巴请求为陆清远跑路,替他送东西过来的原因了。除他以外,陆清远也这么干过,只不过是另一种欢乐了,和沈孟庄一起。
除了在雀宫闱,沈孟庄第二个常去的地方,或者说被迫去的地方便是灭辉殿。每每在寝殿内结束一轮后,陆清远若还想与沈孟庄温存,便会抱着他一起到灭辉殿,继续未完的事,直到尽兴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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