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梦丹华
他以为看不见就可以不在意的,但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眼上那条已经湿透的白纱。
唯独只有陆清远感受不到罢了。
自那日后,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僵持的原点。仿佛这十几天的温柔相待都是徒劳,或许他们之间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任何一点火星都能将他们的心窝烧成灰烬。
只是他们对这件事难得默契地视而不见。
这日沈孟庄躺在床上,他早就醒了,懒得行动。四肢酸疼,身上的淤青红痕一碰到就发疼。下床干什么,反正他做什么都是错,索性就不动了。
然而他不想再插手,有人便偏偏强迫他介入。
大门被推开,陆清远大步走到床边,拦腰抱起沈孟庄,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沉声道:“师兄不是想见他吗,我现在就带你去。”
话音刚落,两人一眨眼便落在余凌峰。沈孟庄赤着脚站在地上,陆清远并未想以往那样干什么都抱着他。
“你惦记的人就在你眼前,你若是能救他,我便饶他一命。”
耳边传来陆清远轻纵的话语,沈孟庄什么都看不见,僵硬地站在原地,地上的碎石咯得他脚疼,已经愈合的伤疤隐隐有渗血的趋势。
他不知该如何做,看不见眼前的路,想让陆清远扶他过去更是异想天开。就在他踌躇见,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微弱无力,似在风中摇晃的烛火,断断续续道:“小、小孟,不要过来,不要……快、快离开这里,不要管我了……”
“青阳!”他立即便听出来是谁,在心里唤着他,双手摸索着一步一步走向声源处,想说的话只能在心头萦绕,“我、我是不是又害了你?我不想你死,我说过我不想连累你。”
“不是你的错……”孟青阳被绑在柱子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低着头,用他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看向朝他走来的沈孟庄,“你不要接近我,听见没有,不要接近我!”
沈孟庄脚下开始出血,地上的石子有些已经被染红。他不顾疼痛,索性路上并没有障碍,很顺利地摸到孟青阳身边。
他没办法说话,只能张着嘴发出“啊、啊”的声音,急得他眉头紧锁双手紧紧攥着孟青阳染红的衣衫。
“没事……”孟青阳半眯着眼看着沈孟庄,“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必自责,我、我不后悔。”
沈孟庄不停地摇头,眼泪从白纱下掉下来,他明明很努力地想要保全无辜的人,为何会这样?
就在沈孟庄摸索着想解开孟青阳身上的铁链时,铁链突然晃动,一道吼声似要震破耳膜,沈孟庄被一道邪气震开数米摔在地上。
青阳?沈孟庄心中茫然,他很清楚那是孟青阳的声音,可为何?
“哦,忘了说了。”此时站在一旁的陆清远,立于木桩上,好整以暇地抱臂观赏眼前的好戏,神情一如当日坐在山门上看沈孟庄赤足登天梯。
巧的是,今日的主角又是他。
“孟师兄如今和我是同一类了,师兄可莫要嫌弃他哦。”
什么意思?沈孟庄挣扎着爬起身,正欲走回孟青阳身边,却被他的吼声镇住,那声音歇斯底里,近乎绝望和哀求地喝道:“不要再过来听到没有!”
青阳……沈孟庄僵在原地,尚不知眼前是何情形。
“小孟……”孟青阳恍惚地看着单薄的沈孟庄,眼神温柔坚定,丝毫没有怒吼时的悲愤与挣扎。他抬头看着沈孟庄,想要将他的样子永远记在心里,这样他在黄泉路上便不会孤单,在奈何桥边就不会等错人。
他轻声恳求,语气缥缈得仿若不存在一般。
他说:“杀了我。”
青阳?为何?沈孟庄双手紧紧握拳,撑着所有力气勉强站直身子。
“我已经……”孟青阳低下头,在不看沈孟庄的时候,他眼里只有一团死灰,“我身上有魔族歃血,我已经……杀了我吧,由你动手我死而无憾。”
他的意思是,他被陆清远变成了魔……沈孟庄紧咬牙关,眼泪不受控地滴在地上,眼上的白纱早已湿透。
不能,他不可能动手的,不要逼他做这种事。
“小孟,快,趁歃血还未完全发作,现在还来得及,快呀!”
不,不可以。
“小孟,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就当我最后求你一次可以吗?杀了我,杀了我!”
他不能,他做不到。
“小孟,你听我这一次好吗?”
不要逼他,不要逼他。沈孟庄别过脸浑身战栗,紧咬嘴唇压制喉间的抽泣声。
突然一把利剑从天而降,插.在沈孟庄身前,陆清远俯视脚下深情款款的二人,鄙夷道:“没有道具戏如何唱下去?”
“小孟,求你听我这一次好吗?你若是不喜欢我,我以后再也不缠着你了。我不做狗皮膏药了,我要去找念之,她一个人在地下不安全,我去陪她。你就当了全我最后的心愿,行吗?”
孟青阳几乎是跪在地上,魔族歃血渐渐起效,他脸上已经爬上了血色的藤蔓。
“我不想变成魔,小孟,你还记得苍玄派一直以来的信念吗?”
沈孟庄哽咽着,在心里同孟青阳齐声念道:
——为苍生,死得其所。
“小孟,我的命走到头了,我的责任也到头了。暗境没了我还有千万人以命护之,少了一个孟青阳没什么的。你不必自责,反而该为我高兴,我死得其所。小孟,我不想成魔祸害暗境,不要让我愧对苍生啊。”
若因为私情,沈孟庄迟迟不愿动手,但如今孟青阳将苍生搬到他眼前,他已经不得不去做他最不愿的事了。
摸到剑柄,沈孟庄用力拔出利剑,双手剧烈颤抖。从原地走到孟青阳身前的路,仿佛盲眼走木桥,脚下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不能回头,没有后路,而他前行的目的,是为了杀死他最不愿杀害的人。
“小孟,我今天很累了,就不陪你说话了,以后也不能了。你若是方便的话,记得每年三月三给我倒一盏故山春,我知道你喜欢那酒,我也喜欢。那是我们初见的日子,可能你也忘了。没事,我记得就好。若是他不许你就别记着了,我自己在那边会喝的。你、你好好的,好好活着,好好……”
眼泪模糊了沈孟庄的身影,孟青阳哽咽着啜泣,他从未哭得这般伤心。而他眼前的人同样肝肠寸断,手里的剑剧烈晃动。
“几年没握剑了,你稳着点,别丢了苍玄派的人。”孟青阳想要出言逗他,自己却是哭着说完的。
沈孟庄走到他身前,嘴唇已经要出血,他看不见孟青阳,他竟然连最后一面都看不见,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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