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人小透明
比数米长的蚌壳更大的夜明珠，镶满洞壁，亦或是挂在半透明海洋生物的身上，随其一起在漆黑缝隙中游动，照耀最深处的高大殿堂。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塞壬一组的居住地。
他们来时看到的这一切，依然被无情的坚冰封锁在内。
艾利下意识地停下，而卡洛斯没有犹豫，带着他继续前行。
途径的寒冰都融化了。
艾利亲眼看见，万年前的浮游生物只在他面前停顿了瞬间，就无声地消失踪迹。
塞壬所居住的巢穴也是，象征着一个种族存在痕迹的遗址，还是没能保留。
到了这一步，艾利心中升起了预感：卡洛斯真正要让看的东西，就在最底下的殿宇里。
而他可能并不想看。
果然不出所料。
一路冰融，卡洛斯带他潜入了死寂的殿宇中，离得最近的高墙与石门，都在顷刻间如粉末般溃散。
艾利的眼前先是一暗，随后陡然明亮。
他看到了一群塞壬。
准确地说，是被冰封的塞壬。
到如今，已成为传说的这些美丽海妖，还维持着时间在万年前猝然停顿时的姿势：
他们齐齐趴伏在某尊石像的脚前，竭尽全力般向上伸出双臂，口同时张开。
像是在祈求，像是在痛述，而述说的是自己的罪恶，祈求的是神明的原谅。
泪水还挂在冰中塞壬美丽的面庞上，任谁来看，都会被这凝固的画面所震撼。
——只是，并不代表被震撼后，就一定会被打动，从而轻而易举地原谅。
艾利投向前方的目光迷茫了数秒，很快就变得清明。
他说：“原来在这里啊。”
说的是他的神像。
太阳神真正的神像不在奥罗拉偷偷藏起来的神殿中，没想到，是沉入了海底，被最终心生悔恨的塞壬族守护了起来。
艾利说不上此时有多大感触。
被背叛的虽然是“太阳神”，但那并不是真正的他。
背叛者被利益所蒙蔽之后，如何迷途知悔，他知道了，也只是知道了而已。
他在许久的沉默过后，微叹了一声：“何必如此呢。”
神像没有生命，即使毁掉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们又是何苦，费劲心力地把它带到这儿，保留下来。
卡洛斯也看着自己的族人，目光却淡淡，隐约闪过一丝嘲讽。
伤害了真正应该守护的神，将所谓的悔恨寄托给神像，又有什么意义。
只能给自己的愧疚，一个正当的安放之处罢了。
卡洛斯再度拉住艾利的手。
他要向前游，将艾利带到神像面前去。
但艾利拒绝了。他反过来拉住了蓝发的塞壬，直视塞壬的眼睛。
此时的红发少年不再像之前那般柔软了，他的金眸浮出洞穿灵魂般的异色，让卡洛斯无法回避：
“你想把当初赐予你的权柄还给我，是吗？”
“我可以收回，但不是以这种，你们用灵魂来赎罪的方式。”
“好了，别胡思乱想。”他说。
“我从来没有生过你们任何人的气。”
哪怕他自己确实受了极大的影响，从神变成了人，到现在都未彻底恢复记忆。
艾利从未就这场背叛愤怒、怨恨过。
没有怒与憎，自然不会报复，收走曾经由自己创造的生命。
第64章
卡洛斯没有像费尔等人那样转世, 原因已经摆在了面前。
没有语言沟通，艾利还是在第一时间, 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注视着前方沉静的海底之景, 将普通人无法看见的漫漫金点收入眼中。
每一只被封印的塞壬体内，都藏有一粒极小的光点。
因万年的时间过去, 光点已不复当初的明亮，但至今仍旧微弱地存在着。
就像这冰冷深海中，仅有的代表生命的光源。
“你把神力分给了他们啊。”艾利大概还是想叹气。
他明白了过来。
过去末日降临之时, 太阳神力将前男友们的灵魂送往万年后的世界, 但卡洛斯并不在其中。
塞壬潜入海底, 把自己得到的神力分给了终于悔恨的同族。
他并不是出于善良, 亦或是好心，分出去的神力无比微小，起不到让灵魂转世的效果，顶多——
能让塞壬们被冰封万年，身体全部凝固，却依靠强韧的体质，和那点神力的加成, 依然不死。
失去生命的肉身留不住这一丝微弱的光芒, 所以, 活着, 不能动, 意识还在, 保留着思维等过神明尚未归来的百年、千年、万年……
这样便好。
他们会维持着这个姿态, 守护神明仅存的神像，直到太阳重新升起，阳光重新撒下，让深海的坚冰融化。
卡洛斯体内剩下的神力稍多一些，还有一片神格的碎片。
他也被冰封在了海底，但在太阳回归人世的那一刻，他就自行醒来了。
其后，便开始耐心地等待太阳来到海面，让寒冰重新变回海洋。
【身为罪人，还没有向神明赎罪，不应该那么简单地死去。】
蓝发塞壬沉静的目光如此述说着：【我一直坚信，您会回来。这一天，我真的等到了。】
回归的太阳，必然要收回他的光芒。
海底最深处的冰，在最后一刻化开。
坚守万年的塞壬一族重新得到海水，也无法支撑太久。
当每一只塞壬保存下的神力，回到太阳身边，他们的任务就结束了。
身体溃散，留下的便只有沉入海底的细小尘埃。
至于灵魂……
强撑着万年未散，待到太阳神力离去的那一刻，塞壬的灵魂同样没有再挣扎的机会，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逗留。
很快，就会消散得干干净净，再无转世的机会。
卡洛斯现在的情况虽然没这么糟糕，但在归还神格之后，结果并没有多大区别。
所以艾利才说：“我不希望你这样做。”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跟蓝发塞壬面对面交谈。
对方的本性……怎么说呢，跟艾利猜测的完全不同。
还是像个单纯的小孩子，藏在看似柔弱的忧郁下的，竟然是格外孩子气的极端。
【他们有错，我也有错，都应该付出代价。】
卡洛斯深蓝色的眸子里写着恨意，他的长长鱼尾猛地一甩，忽又蜷起，浅浅地绕住了艾利的小腿。
在蓝发塞壬的心里，他的做法非常正确，就应该这样才能解恨。
他从小就在太阳神殿外的礁石上唱歌，虽然只远远地见了太阳一面，却对那位温柔的神明一见钟情，单纯地喜欢着他。
卡洛斯的魔力不强，但对声音的感知能力非常强，这是他远超同族的天赋。
因此，某一日太阳神殿飞到了空中，从高处传下神的嗓音，听似和以前一样，但卡洛斯立即发现，太阳神的确是太阳神，可是——不一样了。
那不是真正的太阳，神明被替代了。
多么匪夷所思的事，还牵涉到唯一的神。
即使卡洛斯把真相告诉了别人，也没人相信，反而让他被塞壬族长记恨，用秘术封住了他的口，无法将这件事告知他人。
神明被取代，原本安分的五大种族躁动起来，还做出了给冒牌神送情人的破事。
卡洛斯对此深恶痛绝，唯一知道真相的他却又无法阻止。
因为美貌，被族人强行送去冒牌神身边之后，他一点一点记下了仇，每天都抱着琴沉在水底，拒绝跟人交流。
用未知方法窃取太阳神身份的冒牌货有罪，所以卡洛斯完全不阻止其他人的算计，始终冷眼旁观。
只是，他没想到某些人会那么疯狂，让神明被封印，同时让全世界一起毁灭。
背叛了神的众人也有罪，所以，包括袖手旁观、导致未来出现巨大变故的他自己在内，都要接受惩罚。
在沉在永远寂静的海底时，卡洛斯的心情是轻松的。
他讨厌这些虚伪的同族，更讨厌起了自己。
用这万年的忏悔，和最后变成灰烬的身体和灵魂，也许……能够让回归的太阳稍稍开心一点吧？
如果——说的是如果，太阳没有回来。
那忏悔的时间便无限地延长，这份寻不到止境，无法解脱的痛苦，只能勉强作为背叛的代价而存在。
还好，太阳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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