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江应鹤注视良久,问道:“还寒和长夜都在幽冥界?”
秦钧盯着他的侧脸:“嗯。”
“先不要告诉他们,”江应鹤想起那两个人,一个心魔缠身行为难测、一个嘴甜心黑诡计多端,他暂时还不想应付那么复杂的场面。“他们知道又该热闹了,让我安静几天。……劈河的这道剑痕里,不止是你的剑气……还有万物残霞?”
秦钧道:“不是万物残霞,李还寒的那把剑,叫寂灭。”
“……嗯。”江应鹤吸了口气,“都是假的,我早该知道。”
万物残霞和君子帖,都是他所赠的剑器,在观剑卷中素有剑名,只不过配给他们两人,终究不够。血河魔尊的佩剑叫寂灭,而秦钧的佩剑更是声名显赫,是各族皆知的斩运剑。
秦钧见不得他说这么落寞的话,作为罪魁祸首之一,却又无可安慰,什么都不敢说出口。
“长夜的呢?”江应鹤凝下神,想起他从没见过长夜使用软剑,不过长夜倒是随身携带着,“他的本命法宝,难道是那把笛子?”
“是。”秦钧看着他道,“叫断舍离,不过之前我听他说,这名字是更改过的,原本不叫这个。而且以那只妖的心性,也没有舍弃情思、切断尘愿的能耐。”
江应鹤点了点头,望向茫茫的河水之畔,看着冥河的摆渡人歇在船尾。他想了片刻,从神情中看不出有什么心绪,静默须臾后,才开口道:“为什么不修复往生冥河?既然都知道天道不认可你,知道不该做逆转世界运行的事,还要继续折腾下去?”
秦钧探过手,小心地触上江应鹤的手指,慢慢地把师尊的手握在掌中,道:“太着急了,一时没能顾得上这件事。”
“着急找我有什么用,我比这事还重要?”江应鹤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看向他,“我常常教你们要无愧于心,我也一直觉得你我师徒之情,纯然干净,没有一丝
杂质。但是我刚刚才知道了一件事,便忽然觉得,也许我……心中有愧,只是现今不能察觉。”
他说的含蓄隐晦,并未直接相告。但秦钧还是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缓慢握紧师尊的指节,低声道:“我有错在先,歧途末路,不能回头。于你而言,这几乎是无妄之灾,师尊又有何愧疚?”
他没有说的话也很多,想求对方留在他身边,不要离开他,但话到嘴边,又是什么都没有说。
在江应鹤离开后的每一秒,他都觉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分裂了,一半想要强行圈住他、拥有他、让对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而另一半,却在不停地后悔,为什么会那样对师尊。
难道身份拆穿之后,理亏的人翻桌悔棋。连原本的尊重对方,都学不会了吗?
要先学会尊重,才能学会怎么去喜欢别人。这是江应鹤曾经告诉过他的话。但只有师尊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时,秦钧才有些想清楚了。
江应鹤并不知道他的心态变化,叹气道:“钧儿,倘若你身处黑暗,眼前有一道月光,自然可以喜爱贪恋,但你要追向月光照到的地方,而不是把眼前的光拖进你身边的黑暗里,你能明白吗?”
这声称呼来得有些迟,竟有一别经年之感。
“我……”秦钧的话语骤然一顿,语气从一片紧绷慢慢地降下来,“弟子明白的……太晚了。”
“不晚。”江应鹤移过目光,注视着粼粼的河面,“……你明白就不晚。”
他似乎不太想继续说下去了,而是道:“修复冥河,即便是你,恐怕也要费一番力气。就当是我的请求,为了……为了我自己吧。”
“不是为了天地众生吗?”
江应鹤被他问笑了,轻咳一声,道:“不想当救世主,不愿做施恩人。而且归根到底,你们闯的祸,也有我的份。就当是为了我的教育事业吧……不过幸好,你没有再把我装进小黑屋里跟我详谈。”
秦钧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会怎么样?”
江应鹤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便没有说,而是略微放松一点心情,跟他玩笑道:“不如说一说修复冥河时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或是,说一说如果
我让你跟天魔教停战、连带召回人间所有游魂的话,宗主大人会不会听我的话?……不过即便你听话,我也没什么可以许诺给你的。”
他转过目光,对上一双沉而专注的双眼,听到对方低沉的声音。
“……师尊只要陪在我身边,无需再做其他事,我就会修复冥河、与各方停战。”话语到此踌躇,随后才续道,“但若是你愿意……可以亲我一下吗?”
江应鹤怔了一下。
那种感觉再度出现了,像是一切前奏都准备好了,音弦弹到最极致动人的地方,然后乍然顿止。仿佛翻腾滚烫的沸水在壶中鸣叫,却在刹那间坠入冰窟。他仿佛什么都能感觉到,能听到空谷中震响的回音、心尖上炸开的焰火……可又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一切的一切,在攀上极点之前都归于空茫和宁静。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像是第一次探出尝试的触角、更像是探索自己真正缺失的那部分,抬手扶住了秦钧的肩膀。
他低声问了一句。
“你想要的……是这个么?”
秦钧听到他温柔内敛的声音,随后,那双微凉的唇瓣触了上来,清淡如水,宛如深秋时节凝在枝叶上的冷露,很轻柔地亲吻过来。
钢铁铸就的脊骨,也永远臣服于温柔。
秦钧的手掌按住了他的腰,却不敢再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他从来都桀骜自负、轻狂傲慢,甚至不可一世,只有在吻他的时候才会低下头。
蜻蜓的羽翼低低地飞过水面。
江应鹤能清楚地感觉到水面的波澜,在波纹泛开后顿止于心口,失去了动情的资格。他闭上眼,跟对方分开了半寸,道:“……我不能这样。”
“不能……什么?”
“蓬莱立身持正,从一而终。我……我宁愿与你们永为师徒,也不愿意做会让我一世愧疚之事。”
“师尊?”
就如同秦钧曾经设想过的那样,江应鹤的腰身窄瘦,笼罩住时,实在是太轻太轻了,只要一个旋身,就能轻而易举地脱离出他的指尖。
他望着对方的背影,面前就是碧波粼粼的冥河河面,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这三尺雪白。
秦钧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可却是第一次感觉到,
他有错到这种地步。
寂静持续得良久,原来在幽冥界之中,也能有这样静谧安然的画面。秦钧看着江应鹤坐到河畔,雪白的袖摆浸入冥河河水之中。
他听到对方低柔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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