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乔子苏
但这次有一点不同,尸体似乎连最后一点残余的热量都被吸完了,刚一干巴就结了一层白霜,被丢在地上时化石一样碎了。
江胁感受到了能力的增强,空手耍了一阵子,便有源源不断的热量朝他手里汇集,形成了一个热流旋涡。他把吸来的热流全都投进了荆棘林,荆棘林里就传来了爆炸声,着没着火宋彩不清楚,因为江晏把他晃醒了。
江晏道:“差不多就是那时候,你身上起了热。”
宋彩不置可否,他原先还以为是因为下雪了,自己潜意识里觉得冷,就把天气的转变原因归结到了江胁头上。在那之后江晏的体温传递给他,他越来越舒坦,就转做了别的梦。
江晏没告诉他,他起的热快要把被子都烧着了,千重心不在,自己不敢对他这具凡人之躯随意施为,一着急就想出了个笨法子,取来一大块冰压在自己的翅膀上,让翅膀降了温,罩在他周围缓释凉意。
就那么支撑了大半夜,他身上的衣衫被宋彩的热度汗湿,翅膀却冻成了冰镇鸡翅,宋彩的温度才终于恢复了正常。于是有了宋彩醒来后看见的那一幅“绝世美鸟侧卧图”。
两人回了营地,卫兵送来的沐浴用水早就凉透,但诡异的冷空气已经被四面八方撵来的暖气流中和了,积雪开始融化,温度有回涨的趋势,等到打完这场仗,暖和些了,回来一并洗干净也不迟。
宋彩张罗着,叫人把水先搬到外面去,又找来了厚实的兽皮纸,有模有样地开始研墨。他问江晏怎么打算,江胁毕竟是他堂兄,当年篡位的又不是他本人,等拿回王位以后是直接杀了还是囚禁、放逐,得提前计划着。
江晏当真好好思索了一会儿,最后嗤嗤一笑,说这事不由他做主,由江胁做主。
宋彩嫌他猪鼻子插大葱,懒得理了,自顾自忙活起来。这个时代的墨和写在宣纸上的那种墨不一样,不知道是什么制的,很难磨,磨了半天才得那么一小片浓汁,由不得你不珍惜着用。
宋彩甩了甩酸胀的手腕,招呼江晏:“快来写吧。”
江晏坐在床边,手肘随意搭在长腿上,问他:“写什么?”
宋彩:“当然是合同……呃,就是契约!你跟江胁这样的人打交道,不把商定好的事情立成字据是不行的,他会变卦。”
江晏:“这倒是。小时候我修习法术,时常因心浮气躁而难以突破关窍,便学着削竹丝编灯笼,磨炼意志。第一只灯笼刚编成就被江胁抢了去,说只要我答应陪他去斗鱼,他就把灯笼还我。”
宋彩:“你去了?”
江晏:“去了。他把我带到了一个三不管的赌坊——既不在诡境范围,也不在半妖和人族境内,是个容易滋生低等邪物的‘盐碱地’,谁都不稀得到那儿去下地标。”
越是没人要的地方,物种的多样性越是丰富,但这些物种无疑不是什么好物种,标了那块地,往后指不定得砸手里,没收成不说,还得见天锄草,烦不烦。这道理宋彩都懂,更何况是三族首领,因此这片不毛之地反而凭着得天独厚的无人管条件,成了初代商人的首选目标,拿来开发利用建了个娱乐城,将其变成了臭纨绔们的销金窟。
江晏道:“那赌坊里有许多玩头。斗人听说过么?把捉来的活人放在笼子里,在一个大轮车上赛跑,轮车是镂空的,后方有毒箭不断往里射,如果不跑就会被穿过空隙的毒箭射中,只有一刻不停才能挡开毒箭。但凡人容易疲惫,跑不了多会儿就会慢下来,死亡也便越来越近。开局之前,下注的人需要从笼子外面观察,买定一个目标,若这目标坚持到了最后,毒箭就会停止发射,留他一命,下了注的人也能获得一大笔钱。”
宋彩愕然:“这也太没人性了。”
江晏:“去那里的大部分是妖和半妖,也有少部分魔物和灵物,人族因为弱小可欺,从来都不被外族放在眼里,所以才会被当成消遣品。”
宋彩骂了个单字节的词汇,不再发表见解——真给气着了。
江晏接着描述:“除了赌博,他们也会定期弄一些表演,比如赤脚走刀、铁喉顶枪,表演者都是凡人,无一不是竖着上台横着下台。还有被逼着吞秤砣、喝油汤的,秤砣是烧红的铁秤砣,油汤是滚沸的猪板油,没到喉咙,人就给烫死了。”
“天哪,那是什么地方,是地狱吗?”宋彩听得毛骨悚然,手心里都不由自主冒了汗,仿佛遭受那一切的是他自己一样。
江晏见他不适也就不再接着说了,其实这几种都算死得快了,痛苦还不那么长久,更骇人的是给来客加餐,现场烹食——烹食者在台上表演切工,切下来的东西直接丢锅里煮,分给看客食用。但烹食者并不会领到任何食材,切的都是自己身上的东西。等把能切的头发、指甲都切完了,就得切手指、脚趾、四肢,一边哭着嚎着,一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那把刀当成烤鸭来片,想停却停不了,直到血流尽,气咽完,千刀万剐的痛苦跟随着灵魂投入轮回,在下一世接着受到无边梦魇的折磨。
正因为见识了那些惨无人道的“怡情”方式,江晏才会在小小年纪就懂得了民间疾苦的深意,才会在回去之后谏言他父王收了那块地,铲除毒瘤,给枉死的人寄去少许安慰,也在那时将约定俗成的规矩变成了明文严法:妖族后世若非自保绝不侵犯凡人。
江晏把话题带回斗鱼上头,说道:“江胁虽然混账,好歹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不能参与斗人,一身的精力就都凝注在了斗鱼上。他们斗的不是普通的鱼,而是啮齿鱼,就和啮齿蚌差不多,是一种开不了灵智、见血疯狂、连同类都吃的畜生。规则无非就是弱肉强食,所有参斗的啮齿鱼都放在一个水池里,互相啃噬,直到吃饱了啃不动为止。一池子血水、肉糜,什么都看不清楚,死的活的一股脑捞出来,按标记判别,活着的赢钱。那次江胁把带出来的钱全赔进去了,还怪是我招了霉运给他,食言不还我的灯笼。我意识到他是故意骗我,就要回去告诉他父亲,叫他挨一顿打,他慌了,跟我说只要我帮他赢一场就把灯笼还我。”
宋彩撇了撇嘴:“不可能的,还是骗你。”
江晏:“谁说不是呢,可我那时候年纪小,还……唔,还没你现在高呢,觉着他是我堂兄,该给他机会证明他不止会骗人。”
宋彩:“……咱先把灯笼的事情放一放,不妨来讨论一下什么叫还没我现在高?我从小到大就没在身高上被人鄙视过,我一点都不矮!”
江晏开怀大笑,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双臂一环就牢牢箍在了怀里,说道:“是是,你伟岸得很!”
宋彩翻白眼:“说灯笼。”
江晏挑眉:“行。”
“我在里头找到了赌坊卖鱼的,”江晏回忆,“他的鱼池里,每一只啮齿鱼都用网兜隔开了,怕放在一起会斗起来。但有一只特别的。它从外观上看不太出来有什么区别,就是体型偏小,而且不是单独放置,是跟几只稍大些的啮齿鱼放在同一个网兜里的。奇就奇在几只啮齿鱼不但没斗起来,还都围在一周,保持了相安无事——要知道,赌坊绝不可能卖饱食的啮齿鱼,那样无法参斗,客人买去要赔钱的。于是我问卖鱼的,小的那只怎么卖。”
宋彩啧啧:“不卖,他肯定不卖。”
江晏微微讶异:“你怎么知道?”
宋彩:“体型小,要么是病秧子,要么是特殊种。病秧子他不敢卖,怕买家输了钱找他拼命,特殊种要么自己留着有特殊用处,要么他准备拿价,得先用不卖的借口来抬一抬,勾起你非买不可的欲望。”
江晏还是头一次觉着这小子不笨,心中喜爱,捏了一下他的脸:“算你说对了。那只小的不是病秧子,却是只雌的。雌鱼没什么战斗力,主要的用处就是生育。啮齿鱼的雌性很稀少,因为战斗力低下,一般活不到成年就会被吃掉。但成年之后到了生育期,雌鱼就会变成宝,再凶残的雄鱼也会为之无条件收起利齿,变成忠诚的卫士。当雌鱼饥饿,食物又短缺时,雄鱼还会牺牲自己,让雌鱼吃自己的肉。”
宋彩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这种生物的自然习性。
江晏接着道:“卖鱼的说那雌鱼已经到了生育期,我买不起。他开的价格确实高得离谱,我就同他说租也可以,给我半个时辰,我可以付给他双倍价钱。他答应了,我便让江胁把雌鱼拿去斗,江胁一开始嘲笑我不懂斗鱼,可等雌鱼放进水池,就有雄鱼围成一圈把它保护起来了。其余雄鱼开始厮杀,不时有冲撞进保护圈的,被几只雄鱼给分食了。最后,雄鱼只剩下两条,两条都想和那只雌鱼生小鱼,所以在雌鱼的安全没了威胁之后它们俩就开始互斗,直到一条死了,一条重伤。”
宋彩抿嘴笑,问道:“半个时辰赢了多少钱?”
江晏:“够租三回就是了。但斗了那一次之后赌坊里就改了规矩,说雌鱼严禁参斗,否则按十倍斗金处罚。”
宋彩佯作叹息:“哎,你可真会祸祸。那江胁后来还灯笼了吗?”
江晏:“没有。”
江胁把灯笼拿去给妖兵们玩蹴鞠,一群人高马大的大小伙子,欺负一个弟弟,始作俑者还大放厥词,说个子小的合该被欺负,他那是在拔苗助长。江晏爱惜自己的第一个灯笼,怕打起来会惹得江胁破罐破摔,就一直隐忍着火气,只闷声去抢。
江胁见他抢,来了点兴趣,说只要他能抢到就还给他。江晏决定最后信他一次,凭着天生的敏捷和勤奋训练之后的灵巧身手穿梭在他们之间,不多会儿真就掌握了先机。谁知当他马上要抓住竹灯笼时,江胁一脚踩了上去,哗啦一下,竹灯笼被踩烂了。
断掉的竹丝戳在泥里,可怜兮兮的,看得江晏红了眼眶,终于爆发。
宋彩听得生气,问道:“告诉我,揍他丫了没?”
“小惩大诫,一人打断一条鸟腿了事。不过父王也因此责备我下手没分寸,罚了我练功,叫我山上山下跑十圈,还不许用妖力。”江晏露出笑意,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怀念,“哎,我这条小鸟腿也差点跑断了。”
宋彩心疼,摸上他筋骨有力、惹人垂涎的大腿:“哪条小鸟腿啊,我给你揉揉呗?”
江晏的脸色突然一变,呵斥道:“好大的胆子!这也敢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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