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乔子苏
“是啊,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炼狱的养料,时间长了就干枯了,”女人伤感地说,“这都无所谓,我心里念着我的儿子,就觉得什么痛苦都不算痛苦。我盼着将来还能再见他一面,如果美梦能成真,再等十万年也无所谓。”
“你儿子为什么抛弃你?”
“他生了我的气,不肯见我,”女人眼里洋溢着期望,“但我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和我的儿子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就算业火将我熬干,我也要在那之前见到我的儿子,绝不放弃。”
听她言语真挚,梼对她产生了同情,思忖之后竟然又把小麒麟抱了过去。宋彩心中狂啸:不要啊不要,这女人一看就有问题,别给她抱!
可女人的手已经接触到了小麒麟。出乎意料,她并没有对小麒麟做什么,只是就着梼的动作轻柔地抱了过去。她眼里闪着欣喜的光芒,枯树逢春一般焕发出些许生机,逗着小麒麟说:“真可爱,他长得真可爱,将来必定能长成个英俊的少年郎……”
梼微微露出笑意,听她一声声念叨:“乖啊,宝贝乖啊,我的宝贝长得真可爱……要乖乖睡觉,乖乖吃饭,要努力练功,好好修炼……为娘疼你,我儿一定能长成栋梁之才……”
梼越听越不对劲,赶紧从她怀里抱回小麒麟,道:“不是你的,是我的!”
女人却哈哈大笑起来,猛地抓住了梼的手,狰狞喊道:“你的?这世界上有什么是属于你的?没有!就算是你的儿子也不行,是你生的也不行!天道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哈哈哈哈哈!”
就在梼的手与女人的手接触的一瞬间,漫天血雨泼洒下来,令人作呕的腥风扑面灌喉,险些噎得她喘不过气。
她看见左眼燃火右眼结冰的女人手拿数道长藤,与一个道人模样的男子殊死搏斗。再要细看,那哪里是长藤,那些就是女人的手!她手脚都化成树根扎在土地里,血雨汇成川流被那些树根吸纳,而她眼里的火便随之旺盛,寒冰更显锋芒。白袍道人斩断她的根系,吸纳中的殷红汁液便又成了血雨,漫天挥洒开……
梼恍惚后退,抱着小麒麟倒在地上,急促喘息。她道:“撒谎!你的眼睛和手都不是因为炼狱!”
刚才所见的一切都消失了,原来是幻影。宋彩也跟着看见了一部分,但因梼在痛苦中引发了意识的挤压,后面有一部分没能看清楚。
那女人换了一副慈和的表情,浅笑盈盈,只是那两只眼睛太可怖,再慈和的表情都无法掩盖其中的恶意。女人并不理会梼的指控,自顾叨念:“我只要我的儿子,别人的我不要,我只想要我自己的儿子,属于我的儿子。”
梼咬牙爬了起来:“你儿子是个穿白袍的道人?”
女人哈哈大笑:“道?什么道?天道教他背弃母亲?天道教他冷血无情、六亲不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梼显然是被那些幻影刺激到了,不想再搭理这疯婆子,抱着麒麟崽沿原路返回。身后的女人仍然在狂笑,还不断恐吓她,诅咒她和孩子都要变成炼狱里的活鬼。
宋彩心想别做梦了,咱有神奇桃木剑,说出去就出去了。可梼接下来的举动却叫他咬了舌头——梼竟然把小麒麟放回了犄角旮旯里。
周围是火海,灵兽们把能落脚的地方都挤满了,只有那么一个小角落搁得下他,还随时会有大浪扑来。梼跪坐在小麒麟面前,一遍遍向他道歉。
宋彩感受着她的眼泪,心道莫非是因为精魄?她胸腔里缺失了大半的东西应该就是精魄,若再将炼狱之门劈开一次,那她差不多要魂飞魄散了。留在这炼狱里好歹能和孩儿一起,好歹能保住一条命。说不定能等到皆来营救——如果皆还能活着,如果他有办法打开炼狱之门。
这么一想,虽然可惜却也能够理解。
然而下一瞬,梼再次让宋彩的自作聪明打了脸。
梼竟然离开了自己的孩子,拿着桃木剑去了来时的入口处。
她胸腔里几乎被耗尽的那东西确实是她的精魄。她扬起桃木剑,竭力劈开空间裂隙时,宋彩分明听到了她胸腔里精魄损毁的声音。
宋彩惊呆了,好半天没回过神。
在梼出来的瞬间,那把桃木剑在她手中变成了一枚奇形怪状的果子,被丢回了炼狱中。
她对着裂隙喃喃了几句,眼睁睁看着那唯一能够通往她孩儿所在之处的入口彻底关闭。最后那一眼,所见不是她的孩儿,而是渴望着离开炼狱、跟随她的脚步扑到裂隙处的灵兽们。
她狠心绝情,没有去管任何一个,把所有同袍都关在了其中。
灵兽们痛苦绝望的哭嚎和小麒麟渴望母亲的呜嗷声犹在耳边,真叫人心疼得如被针扎。这女人是疯了吗!她想干什么?
宋彩难过得不行,想问她到底要干什么,牺牲了精魄,最后却两手空空回到这冰天雪地里,到底是要干什么?
可下一刻他就明白了,这女人要找皆。
先前和皆对战的天兵们伤了不少,此时正在云端重新整肃,而皆却不见了。
梼很慌张,她已经油尽灯枯了,如果不能在死之前见到皆,那她算是白白浪费了最后那点宝贵的精魄。梼开始呼喊皆的名字,云端的天兵们发现了她却没有来抓捕,似乎也知道了她的命运。
梼终于不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宋彩本可以趁虚而入夺取这具身体的主动权,可他实在不忍心。梼快不行了,她在等她的男人,这是她最后的时刻。
雪地里可真冷啊,梼冷得剧烈颤抖,宋彩也跟着颤抖。
皆在哪儿呢?茫茫雪原上寻不见任何身影,只有一个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的女人。梼躺在地上默然流泪,稀里糊涂地计算着自己还能撑到几时。
落雪静寂,世界无声。漫天的白色覆盖了雪地上的那些猩红斑驳,仿佛这场从天而降的争斗从来不曾发生过。
梼安静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宋彩在迷蒙中听见了一声呼唤:“梼儿醒醒……”
梼艰难地睁开眼,看见了浑身是血的皆。
皆抱着她,轻轻拍着后背:“梼儿不怕,我来了,我会救你……”
梼终于恢复了意识,似乎是回光返照,身上竟然有了些许力气,缓缓抬手覆上了皆的脸。这一触碰不知察觉到了什么,梼惊恐地问:“皆,你做了什么,你去了炼狱?”
皆轻轻笑道:“是啊,我怎能不去寻我的妻儿?”
梼的眼泪成串坠落:“那,那你找到了吗?”
皆摇摇头:“没找到,所以又出来了。原来我梼儿在这儿呢。还好你把桃木剑丢在了那里面,不然我没法出来。你真是我的好梼儿,我知道你会等着我,你不会离开我。”
听他说没找到,梼却像松了口气,对他道:“以后再也别找了,我们的儿子死了。”
皆怔了一怔:“死了?”
“嗯,堕下炼狱时没撑住,死了。我把他的尸骨投进了火海,没了。”
皆只是呆了一小会儿,很快又收紧了怀抱,继续轻拍梼的后背:“没关系,我有梼儿就够了,我们永远不分开。”
“不行,我要走了,你得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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