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麦要发芽
他说的并不是星星,而是人。
白天玩得开心,晚上自然睡得香,回去的路上唐浩初就迷迷糊糊地想睡了,江柯把他带回卧室,见他才刚沾到床,就已经困到睁不开眼。手却还抓着江柯的衣服,像睡着了也要抓着什么东西的小孩子。
于是江柯以被抓着衣服的姿势把唐浩初的头安放在枕头上,又给掖好被子,关上灯,最后在他身边合衣躺了下去。
当年在那个地板吱呀呀响的连窗户都是坏的小破屋里,两人就挤在一张床上睡过。那时候从来都是一个人睡的江柯还没见过其他人的睡颜,不由自主盯着唐浩初看了半天才睡。
如今的江柯同样借着夜色看了唐浩初半天。
总有一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只是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便能让他喜欢。江柯就这样一直看他看到自己困了,才缓缓闭上眼。
这一觉睡得很好,以至于早上醒来的时候,顿了两秒钟才意识到怀里有个人。
唐浩初抱着他的腰,一张脸全窝在他的怀里,偌大的被子也都被他裹到了身上,整个人睡得香喷喷热腾腾的,像蒸笼里的小粽子。江柯把他的脸往上抬起一点,又帮他把额边有些长了的头发撩到一边。因为被骚扰了,唐浩初皱着小脸拼命往被子里钻,想把自己重新埋起来。
怕他闷着,江柯忍不住把他往上捞了捞,起码让他把鼻子露出来。少年这会终于不把自己埋住了,只跟着江柯的动作挪了个舒服的位置,并懒懒地蹭了蹭脑袋。
真像一只小猫。
但唐浩初骨子里并不是那种柔弱的猫咪,而是一只尚未长成却依旧强大的老虎。
肌腱和神经接驳的难度都不低,饶是言一鸣的医术很高,经验也丰富,手术还是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才结束。虽然手部打了麻药,依然免不了疼痛,何况唐浩初全程都是清醒的,可他没说过一句痛,连半点呻|吟都没有。
这五个小时江柯一直等在外面,直到手术室的门被打开。
麻药的作用渐渐开始消退,唐浩初很快就疼出了一头冷汗,却还努力朝江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说自己没事,让他不用为他担忧。
手术非常成功,——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的复健才是真正重要和磨人的部分。唐浩初没有再住江柯那里,而是选择了言一鸣介绍的一家专业的疗养所进行复健。
江柯知道唐浩初肯定不会一直住在他那里,但他以为能留他留到手臂完全恢复之后,却没想到才刚做完手术,他就要离开了。
那家疗养院不在南部,而是位于北方的b市,除了专业以外,私密性和安全性也非常高,任何外人前来探视,都要经过一定的审核程序,并得到病人和院方的许可。
“所以你忙你的就好,不必为我操心,也不用来看我。有专业医生和护工照顾,肯定不会出问题的,如果有什么事的话,我一定打电话给你。”
说这话的时候,唐浩初就坐在床边,坐姿看起来很随意,但脊背挺得很直。
他有时候娇娇气气懒懒散散的,趴在床上或者倚在沙发里就像是没骨头似的,但不倚着东西的时候,不管是坐是站还是走,他的脊背永远是挺直的。
如今的年轻人大多松散,也不注重仪态,走起路来要么吊儿郎当,要么含胸驼背,要么双手插袋,而唐浩初这样的习惯显然是在骨子里就养成的。
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哪怕只是一个坐姿,也能说明很多问题。至少能说明这个人心有自信,很难被压垮。——唐浩初从小就被教导各种礼节,要求时刻注意仪态,身为男子汉,就该行得正坐得端,就该昂首挺胸,从容自信。他就那样看似随意的坐在那里,身上却有一种堪称为气质的东西。
恍神间,江柯竟隐隐在唐浩初身上看到了一点唐锋南的影子。
少年是豪门里出生和长大的,身上却没有半点当下岛内豪门二代们的软弱和虚伪。更重要的是,他的心光明又坚定,而且不是那种不谙世事懵懂无知的光明,是见识和了解过黑暗,依旧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的光明。如果再等十年,等他长成了唐锋南的年岁,或者不用等那么久,只需要五六年的时间,他便能所向披靡。——有强大的内心,也有强大力量,他会比唐锋南更胜一筹,谁都不能撼动他半分。
江柯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然后补了一句“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从唐锋南那里离开的时候,因为怕被唐锋南的追查到,所以唐浩初没有带手提电话,江柯昨日才刚刚给他买了一个新的。如今的江柯早已不是之前的落魄小子,买一堆电话的钱起码是有的,唐浩初却坚持说这个钱算是借他的,一年之后一定会还。
和现在一样,江柯当时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他和唐锋南最大的不同大概就在这里,他尊重他的所有想法和决定,也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加诸在对方身上。
复健的过程比手术更痛苦,而且唐浩初两只手都接受了手术,连日常生活都有很大的不便。江柯并没有指望唐浩初能给自己打电话,所以才说自己会给他打。
江柯知道唐浩初不想要他见到他忍痛的样子,不想要他见到他狼狈的样子,不想他见到他复健过程的艰难,更不想要任何人的可怜和同情,所以选择住进疗养院,甚至不要他过来。他的矜贵除了来源于他的自信,还来源于他的骄傲。
江柯亲自送唐浩初住进了疗养院。
里面的条件的确很好,单人病房宽敞又明亮,并连着一个独立的小阳台。照顾唐浩初的护工是位和蔼的中年阿姨,笑起来的样子特别亲切,甚至让唐浩初想起了上个世界的董熙娣。还有个任何事情都可以随叫随到的专业助理医生,是个和江柯年纪相仿的青年。
但良好的条件并没有消减江柯的不放心,——因为这种情绪永远不会得到消减,只要有一刻的在意,就会有一刻的不放心。
江柯还专门陪着唐浩初吃了一顿医疗院的中餐,时间转眼到了下午,再不舍也要离开了。走的时候,唐浩初就站在阳台目送江柯,走到一半,江柯忍不住回头,透过树梢和绿叶看向唐浩初站在二楼阳台上的身影。
少年穿着白色的病服,宽松的衣领连同乌黑的头发有点散乱地被风吹起,身影纤细而挺拔,眉目清澈又干净,像象牙塔上不谙世事的小王子,让人想捧在手心里。
唐锋南终究还是查到了唐浩初做手术的事。
他甚至查到了疗养院的地址,得到地址之后便二话不说地连夜乘机离港,飞向疗养院所在的b市。
b市的冬天一向很冷,一下飞机唐锋南就感受到了明显的寒意。他出发的实在有点突然,仓促之间,手下人车辆安排的不太到位,没能在下机后在第一时间赶过来,而急着去见唐浩初的唐锋南连一分钟也等不下去,竟直接在机场打了个出租车。
林令见状,忙带着保镖跟上去,好时刻保护唐锋南的安全。
医疗院位于郊区,和机场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两个方向,两地相隔的距离非常远,穿过市区时又遇到堵车,唐锋南心里不由开始着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焦躁。
出租车司机看在眼里,忍不住开口劝说他不要急。司机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所以说话带着浓浓的b市口音,但不至于听不懂,继续说“你们是来旅游还是来办事的啊?
唐锋南沉默地望着窗外,没有回话。他不是不想回话,而是情绪绷得太紧,以至于说不出话来。所幸车里还有个林令,随口答道“我们来旅游的。”
唐锋南上车的时候,林令眼疾手快地随唐锋南一起上了这辆出租的副驾驶,几个保镖则上了另一辆出租。司机载了那么多年的客人,还是第一次见人旅游旅到疗养院的,没话找话的又说“不过这片区域的风景的确不错,栽了好多银杏,我家小孩是学画画的,还说过想来这里写生呢。”
此刻已经拐进了通往疗养院的那条路,两边道路的确种满了高大的银杏树,而且树龄很高,金色的叶子铺了一地,在朝阳下熠熠生辉。远处能看到有被维护和打理过的大片的草地,上面还零零散散种着其它几种树木。
可这掩盖不了这里比机场的位置还更荒凉和偏僻的事实。
虽然之前没能安排到位的车辆很快会跟上来,但身为金牌手下,林令习惯了未雨绸缪,已经开始盘算着着万一消息有误,小少爷不在这里,或者老板见不到小少爷的话,他们要怎么回去。想到这里便开口询问司机能不能在门口等他们一会儿,说他们有可能再坐他的车去市区。
“要等多久啊?”司机微微皱起眉,憨厚地说“家里小孩今天美术考试,我中午要赶过去接他,所以恐怕等不了多久……”
唐锋南闻言,竟转头看了司机一眼。他身上的气场实在太强,司机其实对他有点畏惧,还以为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了,大胆地通过后视镜回看了他一下,竟发现他神色里隐隐带着一丝淡淡的羡慕。
一定是他看错了。
目的地总算到了。
疗养院门口戒备森严,林令先下了车,去岗亭询问保安。保安只看了林令一眼,便告诉他不接受临时探访,要探访的话需要提前预约和办理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