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放鸽子
陆辞叹气,故作无奈道:“只盼王相到时候,莫要怪我只知说大话的好。”
王旦眼底掠过一抹陆辞熟悉的黠光,狡猾地避开了这话不回,而是接着絮叨道:“东宫那……你也多看着。”
陆辞自不会提醒对方、自己不过是一微不足道的左谕德的大实话,对王旦的‘得寸进尺’,他只爽快地点了点头:“我亦会尽力而为。”
反正要实在不行,还有晏殊、范仲淹和欧阳修等名传千古的国士顶着呢。
王旦满意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道:“你可以走了。”
陆辞隐约有着预感,于是对这几乎称得上是唐突无礼的要求,也无不快,只利落起身。
握住王旦手的力度,却在最后松开前,略微地紧了一下。
王旦费力地睁开眼,注视着陆辞的目光,是他一如既往的温和。
“王相。”
心知这多半就是最后送别了,陆辞闭了闭眼,终究没忍住,俯身至王旦耳边,清晰无比地说道:“谨代大宋子民,谢你以正压邪,鞠躬尽瘁……而天书之事,过不在你。”
王旦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地重新闭上了眼,吸气声虚弱而平缓,仿佛对此毫无反应。
陆辞却清楚,他是听进去了。
剩下心中的万千思绪,在徘徊许久后,皆化作王旦手背上的轻轻一拍。
再次转身,就是真的离去了。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非要添上这么一句。
也许,只是想替这个自己此时跻身,在史上一度光辉灿烂,却悲惨收局的朝代还曾有过王旦这样完美德行的臣子、不惜性命地想要力挽狂澜……
最后却是亲眼目睹了对方逝去,而感到惆怅唏嘘。
真算起来他与王旦的真正见面,其实这才是第两回 ,根本谈不上多少了解。
偏偏陆辞却莫名觉得,除了永远操不完心的国家大事外,最能让这位德高望重、堪称完人的宰辅耿耿于怀的遗憾的,恐怕,就只有无法阻止的天书闹剧了吧。
陆辞走后,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宛如睡着了的王旦才睁开略微泛红的双眼。
他嗓音嘶哑,才吩咐下仆将家人悉数唤来,交代后事。
只有一个要求:从简,从简,再从简。
——事已至此,哪怕再不放心,也只能放手了。
天禧元年九月初十未时三刻,王旦逝世。
皇帝赵恒临丧哀恸,追赠王旦为太师、尚书令、魏国公,谥号文正,极尽哀荣。
且为其辍朝三日,诏令京城内十日不举乐,连王旦的一干血亲,也一个不漏地狠狠册封了一番。
再因王旦的宰辅位置虎视眈眈已久,此刻更是蠢蠢欲动的朝臣,见皇帝如此悲伤,也不得不收敛了脸上的贪婪,一个个装模作样地上门吊唁。
本该最高兴的寇准亦是心情复杂,还出乎所有人意外地在头日就去了。
去完之后,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一路上在得知王相病逝后、都在哭哭啼啼的百姓,不可避免地被感染了几分悲伤。
甚至在几日后,被没精打采的皇帝一脸不情不愿地任命为宰辅时,心里也全无想象中夙愿得偿的得意。
——真说起来,王旦不过大他四岁而已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寇准和丁谓之间,除了我之前提到的擦胡子事件外,还有一件恩怨。
在寇准被贬到陕西给国家守大门的时候,歌舞照旧、宴饮照旧,某一天,酒席设在了户外。当时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乌鸦齐飞。就见寇准突然长叹一声:“唉,众位请看那群乌鸦。如果丁谓在此,一定会说那是一群……‘玄鹤’。”
一语道破天机,丁谓这些年步步高升,凭的就是不断地报祥瑞,再使出浑身解数来给皇帝造宫殿。
(《如果这是宋史2》)
第一百二十二章
陆辞归家之后,心不在焉地用了晚膳,就听闻了王旦逝世的消息。
尽管心中已有预感,但在真正知晓此事时,还是抑制不住地一阵伤怀。
那位无私地给予了他许多庇护、一心牵挂大宋的老者,终归是永远离去了。
陆辞坐在月明风清的小院中,心中泛起万千波澜。
他闭目许久,无声地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将手中杯盏所盛的酒液,悉数倾倒入土中。
谨以此杯敬忠魂。
不论他的那句劝慰是否能起作用,如若地下当真有灵,那史书日后还给王旦的公正褒奖,想必能让这位自苛自咎过度的名相,得到一些慰藉吧。
王旦的逝世,虽让他的亲朋好友,甚至皇帝赵恒也悲痛万分,颇长一段时间都无心理事,却不意味着大宋朝廷就将因此停摆。
而是随着宰辅的位子空置越久,就变得愈发暗潮汹涌,风雨将至起来。
这暂与人微言轻的陆辞无关。
他在好好休息了几日后,就不急不慢地去吏部签署了上任相关的公文。
接下来就只等五日之后,东宫居住的殿宇修缮等事宜得到妥善安排了,去正式上任了。
只是陆辞没想到的是,自己刚从吏部回来,便收到了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