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放鸽子
他只消稍一动念,随随便便地就能找出几十个不应承的理由。
然而在面对陆辞那双充满黠光的漂亮眸子,他竟是语塞了。
将出口的话,在喉头滚动几下后,鬼使神差地就成了:“……具体怎么个章程,早点写了呈上。”
虽然寇准压根就不肯给个准数,完全不似王旦为相时对他所提要求的干脆应承和全力推动……但对越发了解寇准脾性的陆辞而言,已足够明白了。
这意味着,寇准尽管极不赞同,但还是应下了。
陆辞笑着拱手一礼,道:“先替京中市井细民们谢过相公了。”
寇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步履轻快地离开,才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简直头大如斗。
他自我安慰道:这着实怪不得自己对陆辞太心软,而是陆辞过于玄乎。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哪儿叫陆辞操上心了,哪儿就真的会叫陆辞说中,不久后就要出事儿?
寇准不知的是,陆辞在呈上这一奏疏时,就做好了会被他拒绝的全盘准备。
然而寇准应得这么痛快,叫陆辞遗憾自己白费功夫、白白准备了第二、第三封奏疏之余,也极干脆地在当天下午,去往东宫给太子讲学前,就将事前写好的具体章程给送去中书省了,好叫寇准尽早过目了。
寇准接过时,忍不住挑了挑眉,不满道:“你这是算准了我会同意了?”
陆辞笑道:“相公素来爱民如子,定不忍叫细民年年受坏屋之苦的。”
一顶高帽戴到头上,直让寇准嘴角一抽,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发陆辞走了。
等陆辞走后,寇准就发泄一般将那一叠文书砸在桌上,引来四周官员侧目。
偏偏在下一刻,他就又没忍住,将那章程重新拿了起来,不耐地翻开。
翻了几翻后,他阅览的速度,很快就慢了下来,面上的神色,也从不以为然,逐渐转为认真……
陆辞如何会不知寇准的难处,哪儿会叫他太过为难?
莫名提出治水,要想申请大笔款项,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哪怕计省之首并非林特,也绝无可能批准下来的。
不过,在陆辞的计划中,解除京城洪灾隐患,也并不需要大笔款项。
当务之急,自然是临时雇佣人员,进行淘渠。
城外堤防的修缮和补筑,在不少有心人眼里,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肥差,陆辞若不想自找麻烦,还连带拖累寇准下水的话,就不可能打它的主意。
从头到尾,陆辞就只盯着城内的问题罢了。
街道的洁净,有街道司的人负责维持,然而底下所挖掘的排水用的渠湮,则长年累月地遭到薪土和污物的堵塞。
若是小雨还好,且能从孔洞里勉强通过。
若是哪年不幸,遇上连日大雨,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小地方可供他操作一二……
陆辞一边慢悠悠地往东宫走着,一边在心里盘算寇准会将他报上的预算通过的可能性。
等进了东宫,走到资善堂时,将心思从治水上抽出的陆辞,就惊讶地看到了一个趴在案桌上,浑身仿佛冒着沮丧的黑气,很是蔫了吧唧的小太子。
等问询过后,原还满是担心的陆辞,就只剩哭笑不得了。
——赵祯正郁闷着还没研究多久,就已被忽然来到的爹爹给收走的那只司南小乌龟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京城洪灾:开封严重的水患形势在奏疏和辞赋里都常被提及。嘉佑元年(1056),初到京城的苏轼就领略到了京城降雨成灾的汪洋局面了,还在《牛口见月》里进行了回顾:掩窗寂已睡,月脚垂孤光。披衣起周览,飞露洒我裳。山川同一色,浩若涉大荒。幽怀耿不寐,四顾独彷徨。忽忆丙申年,京邑大雨滂。蔡河中夜决,横浸国南方。车马无复见,纷纷操?伐郎。新秋忽已晴,九陌尚汪洋。龙津观夜市,灯火亦煌煌。新月皎如昼,疏星弄寒芒。不知京国喧,是谓江湖乡。
描写的就是滂沱大雨引发流经京城的蔡河水溃决,导致洪水泛滥经久不息,都市变成水乡泽国的情形。
历史记载,这年4月的京城也的确遇到了‘大雨,水注安上门,门关折,坏官私庐舍数万区’,6月时,更是连太社,太稷坛也被水灾弄坏了。
梅尧臣的《嘉佑二年七月九日大雨寄永叔内翰》里也描写了自己身困洪涝的经历。同是这回,欧阳修都准备带着家奴举家避难去了,官宦人家姑且如此,平头百姓更是十分之惨。(《宋代灾害文学研究》p96-97)
第一百三十四章
赵恒忘了归还赵祯的小乌龟这点,显然纯属无意。
但对他而言,仅仅是微不足道的无心之举,对好不容易得了喜爱物件的赵祯,则是道不折不扣的晴天霹雳了。
然赵恒忘了追究他在读书时间里玩物丧志,就已该谢天谢地了,赵祯再委屈,也不敢找他爹爹索要。
这么憋在心里,他难免有些情绪低落。
直到陆辞哭笑不得地承诺他,过几天会再做只一模一样的小龟司南来,心情才多云转晴,重新振作起来。
就是之前趴在桌上太久,蹭得鼻头通红,眼睛湿漉漉的——哪怕此时一本正经地听讲跟读,也只让陆辞打心底地觉得可爱,而不觉他老成持重。
被陆辞笑眯眯地盯着看了会儿,赵祯鼻尖上的那抹红色,就渐渐沿着他苍白的面颊扩散开来,染得耳朵脖子都是一片殷红。
待入了愿,他才意识到起自己方才那犹如撒娇的丢人表现,不免羞赧。
陆辞心里微哂,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不急不慢地收敛了目光,继续讲着课,才让赵祯的羞窘自然而然地淡了去,能磕磕绊绊地发问了。
待讲经结束,陆辞收拾东西,正要离开,一直强忍着不问的赵祯,终归小力地拽了拽陆辞袍袂,将声音压得极低地询道:“重制只小龟,约要多久?”
陆辞怔了怔,失笑道:“材料都还有剩,既是现成的,最慢后日,就能给太子殿下了。”
赵祯眨了眨眼,高兴地抿了抿唇,克制不住地露出一个牙有豁口的可爱笑容来:“真是劳烦陆左谕德了。”
陆辞莞尔:“小事一桩,何足挂齿?殿下只管安心静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