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放鸽子
真如此的话,哪怕王钦若自知理亏,又有心要与陆辞修复关系,而不得不打落牙齿往腹里吞,都得被气得不依不饶了。
滕宗谅挑了挑眉,将他重新从头到脚地打量一次,确定这身明显不合身的旧衣裳不属于陆辞后,就不怀好意地提起唇角,揶揄道:“怎么,我不过一日未见你,你怎就偷偷去了趟以南海为俗的烟月作坊,穿了哪家师巫的衣裳?你这般花心薄情,对得起在京中苦苦守候的那位柳姓佳人么?”
陆辞被逗得气乐了:“你胡诌什么?这身衣裳可是青弟的,莫开那些狎昵玩笑。”
滕宗谅这才收敛些许,仍是半信半疑:“官家素来倚重你,常有赏赐,且你如今虽职事不佳,官阶却高,每月的俸禄,又仅供你一人衣食住行,怎么说都大有盈余了。你又不是只进不出的貔貅,怎么连身像样的便服都没留,还要抢青弟的穿?”
面对滕宗谅一针见血的追问,陆辞张了张嘴,难得地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
他总不能对着友人兼同僚承认,自己玩心太重,纯粹是为逗弄狄青,才特地换的这身衣裳吧?
……都是大人,谁还不要点面子啊。
陆辞面色如常,尽管停顿的时间略长了些,还是很快接上话来了,神态轻松地随口扯了个理由,张口就是谴责:“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这一季随你胡吃海喝多了,致身形略有走样,着惯常衣裳时也不至于觉腰身处略紧了些,行动稍有不便。眼看着着人修补又需时日,才寻青弟借了这一身宽松的。”
滕宗谅眼中疑窦更重,此时甚至都顾不上陆辞毫不客气地扣到他头上的那口黑锅了,径直将损友又好好地看了几次,最后凭毒辣目光,笃定了友人是在睁眼说瞎话。
“骗子!”他悲愤道:“你顶多是毫厘的差距,也好意思在我面前抱怨?”
要不是老被这只可恶的小饕餮强拖着忙公务到半夜,回家的必经之路又有夜市,还老被能说会道的饕餮加诱人的食物香气所联手哄骗,而不知不觉间养成了带宵夜回家的坏毛病……
他也不至于发福飞快,上一季做的新衣裳,这一季再穿就显紧了!
还令他不知挨了夫人多少嫌弃的无声白眼!
被这事彻底带歪了注意力,滕宗谅愤怒地谴责了饭量大还不见发胖的混账饕餮一路,自然将最初的疑问忘了个一干二净。
陆辞一边不急不慢地走着,一边自动过滤了友人滔滔不绝的控诉,一边还分出一缕心思,去琢磨桩被忽略已久的事了。
世上那么多人,怎么他偏偏就最爱逗狄青?
陆辞眸光一凝。
莫不是就因为狄青是最老实的孩子,欺负起来最容易?
此念一出,陆辞……破天荒地被自己柿子专挑软的捏的坏心眼,给震到了。
——他有这么坏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关于男风:
《清异录》中描写过北宋京城男风充斥的情形:“四方指南海为烟月作坊,以言风俗尚淫,今京所鬻色户,将以万计……”
意思是当时在京城里,出卖色相的户头将近1w家,里头男娼就为数不少。以男性为娼的风月做法,还相当有名气,被叫做蜂窠,只是这里的男娼会和女子一样涂脂抹粉,穿女子的衣服,学习琴棋书画,彼此称呼也像女性一样。
2. 师巫:男娼中的佼佼者被称作师巫和行头,也都身价不菲 (《宋朝游历指南》作者国晶,P124-125)
3. 西狱的作用取自开封府的府司西狱。主要是负责关押临时的嫌疑犯人和证人,类似今日看守所。(《宋朝游历指南》作者国晶,P154-155)
第二百四十一章
得亏在陆辞这个身为知州都拼命得很、隔三差五连休沐都来衙署的带领下,秦州上下大小官吏办事效率都被带得拔高一大截,以至于头日关押进去的疑犯,在次日就查明了身份,又迅速意识到事态严重性,及时请示了滕宗谅这一能话事的上官,才未让王钦若在狱里久呆。
不过,除了刚被人生拖进来时,因难以置信而大喊大叫着宣扬自己身份,而遭来其他囚犯毫不客气地耻笑外,冷静下来后的这位尚书很快凭着一张能言善道的嘴,并未受多大苦楚。
待来到大狱门前后,陆辞便一挥手,令其他人尽止步,只亲手拿起那件事前备好的外披,仅让滕宗谅一人跟着,就下了台阶。
来到王钦若被关押的那所狱室后,面对原正恍惚着、认出他后即刻瞪大双眼的这位大员,陆辞并未出声招呼,而是毫不迟疑地将那外披将人包了个彻底。
领悟到陆辞用意后,自是巴不得这等让他丢了大人的丑事叫越少人知道越好的王钦若,立马配合着被裹个严实,接着由陆辞牵住,往外行去。
在补出狱所大门的那一霎,王钦若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陆辞沉默地亲自将王钦若送上驴车后,便利落一个翻身上了马,领着一行人,将对方送到了宽敞明亮的馆驿后,才将外披解下,躬身一礼,解释道:“因近来局势紧张,便令守城将士盘查时额外心细一些,不想却让王尚书受了这些罪,实在是我疏忽下的过失了。”
王钦若听出陆辞的言下之意,不免有些牙痒痒。
左一个局势紧张,右一个额外心细,不就是让他咽下这哑巴亏么?
他素来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真要说的话,让他嘴上假装应下,回头再参上一本,也不过眨眼的功夫。
偏偏那份炉火纯青的功力,在官阶资历皆还不如他、顶多是仗着圣宠的东风才一时欺压到他头上来的这位陆三元身上,却是不愿发挥出来。
他默了默,刚要讥讽几句,陆辞又宛若无意道:“虽非有意,此番冒犯王尚书至深,着实不当就此轻描淡写。这一两日中,王尚书尽管在此地安心休养,我这便修奏疏一封,将此番原委道明,届时官家如何降罪,我必无二话。”
王钦若眼皮一跳。
陆辞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客客气气,分明句句戳到他痛处。
谁还不知,官家同这位分明仅有过一段不长不短的师生之缘的陆三元感情甚笃,三番四次都想召人回京,予以提拔?将他骗得后悔莫及的这回,也明明白白是这俩师生合伙设下的圈套,怪他太过急切,将脖颈生生往里钻去,才落得如此境地。论降罪,那更是笑话一场了,
官家如何可能舍得罚眼前这人!定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去。
况且他虽恨陆辞及那几个不听他辨说的赤脚军汉,但对令他丢尽颜面的此事,却又是恨不得抹得干干净净的,哪儿愿意将此事报予朝廷,当庭念出,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就他在馆阁中的那几位昔日同僚、各个是空有笔杆子的酸儒书生,定要乐得拿此编排他了。
再者,以陆辞此人从不吃亏的做派,那所谓的道明‘原委’,也决计要予他不利的。
谁让他一时鬼迷心窍,的确隐瞒了身份,对守兵的询问再三回避呢?
这么想来,他非但不能顺势发作,还要佯装大度,拦住惺惺作态的陆辞了!
王钦若想明白这点后,饶是再不甘心,也还是被形势所迫,硬生生将一口血咽了下来,勉强笑道:“陆秦州言重了。那几位兵士不过谨遵值守,也得怪我有语焉不详处,才被误作奸细,岂能怪罪他们?在我看来,还当好生褒奖才是。”
陆辞好似松了口大气,一脸感激道:“王尚书所言甚是。也得亏他们运气好,冒犯的不是旁人,而是似王尚书这般宽宏大量,胸襟令我辈佩服至极之人了!毕竟若触犯的是睚眦必报的奸邪小人,嘴上佯装大度、虽不怪罪,转身却要秋后算账,他们不得吃番大苦头?”
王钦若嘴角一抽,暗骂陆辞的厚颜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