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放鸽子
这话说得,正正进赵祯心坎里去了。
他笑着点头道:“相公所言,深得我心啊!”
——便这么定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关于张亢此人,节选自《生逢宋代:北宋士林将坛说》,其中其实有些已经在前面的注释中提过了。
张奎、张亢身世虽不足道,但兄弟俩倒是争气,先后科场折桂。张亢是在天禧二年(1018)进士及第,时年仅二十岁。
小弟长得肥大,老兄身材瘦弱,彼此性情更是迥异,“奎清素畏慎,亢奢纵跅弛”,“世言:张奎作事,笑杀张亢;张亢作事,唬杀张奎”。大约是说为兄谨慎严肃,做事认真;乃弟性情粗犷,不拘小节。显然,张亢属喜好功名、豪放不羁类人物,这便与当时文人大多推崇儒雅意趣有别。
如同时代进士入仕者一样,张亢先在地方任职,做过广安军(今四川广安)判官、应天府(今河南商丘)推官,属长官的僚佐一类。在应天府任内,他有过治理河渠、消除水患的惠民政绩,直到南宋还被追忆。宋仁宗天圣后期(大约1030年),他调任镇戎军(今宁夏固原)通判,地位仅次于长官。宋太宗以来,西夏崛起,从此西北狼烟不断,直到其酋李继迁死去,彼此才缓和关系。镇戎军是对夏前线重镇,防务职责甚重。张亢就任后,适逢西夏首领赵德明死,其子元昊继任。当时形势看似平稳,但颇懂军事谋略的张亢,却通过情报意识到隐藏的杀机,于是上疏皇帝提出预警,并连续十多次向朝廷献西北攻守之计。宋仁宗有意用其策略,不巧的是,张亢却因遭逢母亡而停职守丧。
时隔不久,辽朝在幽州(今北京)一带聚兵,宋廷获悉后不得不关注河北防务。张亢因此前的表现,遂立即被夺情,但却由原正七品的屯田员外郎转换如京使,即转任为同样品级的武职,调往对辽前线的安肃军(今河北徐水)任长官,时间约在景祜元年(1034)十二月间。上任前,他除了向皇帝表示愿身先士卒外,也分析局势,认为契丹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上述经历表明,张亢初出道为地方文官,已非平庸之辈。而后有机会接触西北边防时,性豪放、有胆识、喜功名的特性,又促使其积极报效国家,未雨绸缪发出预警,并不厌其烦地陈情“攻守之计”,因此得到朝廷的关注。由此也毅然走上弃文从武之路,起码从文献上没有看到他拒绝或者推卸的任何记录。
张亢慨然投身军旅,实属不易。
宋代官制下,挂名武官头衔的人,并不见得都参与军务,许多执掌仓库、监管税务、效力案牍、厕身宫闱,甚至服务医界的人,都归属武职系列。如宦官就全是依照武官资序升迁。但张亢不仅像前辈柳开、陈尧咨那样赴河北前线就任地方官,更长期在西北对夏战场出任带兵军职,或镇守一方,或指挥作战。可以说,他是真正经历了战火血光的戎马将军。
宝元元年(1038),元昊称帝,宋夏关系破裂。大致在此不久,张亢被调往西北,出任泾原路兵马钤辖,兼任渭州(今甘肃平凉)知州。渭州乃西部重镇,泾原路则为陕西前线四路防区之一,正北方面对西夏的中心地带,如当时人所指出:地势开阔,易攻难守,直接关系关中安危,“关中震惊,则天下之忧也”。当战争尚未爆发之际,当政者显然是看中张亢的才略和胆识,才赋予如此重任。
正是英雄须得用武之地。谋勇兼备的张亢适得其所,便大展拳脚。在对夏开战后,张亢多次针对宋军战场失利的原因,提出解决之道,如建议集中兵力和指挥权、减少主将与部队的调换、加强通讯保障、提高训练质量以及避免盲目出击等等,部分建议得到了采纳。从传世的宋代文献中,可以读到张亢的许多论兵奏议,其见解可谓有识、务实,多切中要害,确非一般武夫悍将或未经战阵的文臣所能虑及。但集中兵力和指挥权的良策,因关乎宋代分权御将的传统禁区,故被束之高阁。
张亢并非仅善于纸上谈兵,难得的是还勇于和善于用兵。庆历元年(1041),西夏军攻陷宋边陲要地丰州(今陕西府谷县西北至内蒙古准格尔旗之间),致使麟州(今陕西神木县城以北)与府州(今陕西府谷)之间联系中断,彼此军民只能困守孤城。当年,这一带都归属河东路,而非陕西路。当地原本缺水,围城以后,饮水更紧缺到“黄金一两,易水一杯”的地步。消息传到京师,执政大臣忧心忡忡,朝堂上讨论的结果,是考虑放弃两城,退守黄河东岸的保德军(今山西保德),以免受到拖累。就在如此危急的形势下,张亢受命出任并代钤辖,火速被派往前线了解实情。他以超人胆魄单骑抵达府州城下,由于周边不时有西夏游骑出没,守城军人不敢相信来者何人,经出示符牌后,才被放入城门。张亢考察一番后,毅然承担起防守职责。他一改前任被动防御的做法,抓住敌军松懈的有利时机,派人出城采伐薪木、收集涧水,修筑外围堡寨,控制水源,加强练兵并调动士气。又乘夜出奇兵收复了要塞琉璃堡,从而巩固了府州的城防。
张亢进而主动用兵,力图打通与西面麟州城的联系。大约在来年初,张亢亲率三千士卒运送物资增援麟州,返回途中遭遇上万夏军的包围,他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激励将士:你们已陷于死地,向前厮杀还有生还的希望,后退或者逃跑只会遭到惨杀。就在此时,突然狂风大起,他机智地借助风势,带领勇气百倍的部下发起冲锋,不仅大败对手,还夺取了上千匹战马。不久,张亢又在一处叫兔毛川的地方精心设下圈套,在川道周围高地埋伏了数千弓弩兵。当时,朝廷为补充西北战场的兵力,在开封内外招募了一批市井无赖子弟,组编为“万胜军”。但这些士卒因训练不够,素质低下,所以来到前线后以怯战而出名。张亢便利用敌人轻视万胜军的心理,令精锐的虎翼军扮作万胜军,然后率领他们与夏军对阵。战斗开始时,掉以轻心的党项军发起进攻,然而没想到却遇到强手,屡攻不下。正当双方僵持之际,埋伏的宋军射手从侧后翼发起猛攻,遂大败党项人,取得了斩首二千余级的重大胜利。两次战役结束后,张亢不失时机地在要地赶修五处堡寨,终于打通了麟、府二州的通道。
通过张亢一系列的军事行动,压制了党项的攻势,提升了宋军的士气,极大地改善了麟、府地区的防御状况,这也是当时北宋御夏战争中不多的胜利之一。难怪元人修《宋史》时,对此称道:张亢起于儒生,但通晓韬略,敢于用兵,“区区书生,功名如此,何其壮丽哉”!有关西夏的文献记载,也承认被张亢连败两次的事实。
在广袤的黄土高原地带,以步兵为主体的宋军很难对付机动灵活的党项骑兵。通过实战经验,张亢充分意识到堡寨体系阻遏骑兵的重要作用,故十分重视修筑堡寨。不过,以后张亢继续实施修筑堡寨的计划,却遭到个别上司的阻力。庆历四年,张亢升任并代副都部署、河东沿边安抚使兼代州(今山西代县)知州,负责河东中北部的防务。他积极主张在麟、府与西夏接壤地区扩建堡寨。此时,“庆历新政”夭折不久,主持其事的参知政事(副宰相)范仲淹离朝,六月间,以河东、陕西宣抚使的钦差身份出使河东。范仲淹长期在西北抗击西夏,富有军事经验,所以对张亢的计划予以支持,并奏请宋仁宗下诏,令张亢负责完成这一计划。但是,并州(今山西太原)知州兼河东经略安抚使明镐却不同意。按照当时官场规矩,明镐是河东地区最高军事统帅,是张亢的顶头上司。所以,明镐屡次下达停修的公文。倔强的张亢并不买账,表示:自己受诏行事,也不怕得罪长官。他将送来的每道牒文也不开阅,都封存起来,督促部下日夜赶工。等到全部竣工后,张亢才将那些公文启封,同时上奏请罪。如此一来,河东前线的防御大大增强,每年还可以减少戍兵万人,日后韩琦经略河东时,看到这些堡寨也称赞张亢的远略。不过,张亢虽没有受到处罚,却开罪了明镐。
张亢作为称职的将领,还有其他值得称道之处。他驭军严明,领兵驻扎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好的口碑。他善于使用间谍的特长,特别为宋人称道。在著名文人苏辙笔下,还保留了张亢用间的生动故事。说的是,张亢在镇守高阳关(在今河北省高阳县东)期间,为掌握辽军动向,不惜花费重金招募间谍。某日,有一人来见,要他屏退侍从再告以要事。张亢先将其谩骂一番,然后才打发走身边随从。来人对张亢说:你使钱如粪土,但所用非人,不如用我。张亢又对其胡乱骂了一顿,佯装不懂,此人只得告诉内情。原来,该人外甥女不仅容颜秀美,而且能歌善舞,自被契丹人掠去后便受到国主的宠幸。最近,其外甥女派人到本朝境内买东西,他便想借机了解契丹人动向。张亢非常重视这一关系,不仅赏给大量金钱,而且将自己喜爱的一条“紫竹鞭”也给了间谍。从此,辽军一举一动都能及时掌握。的确,为了搜集重要情报,理应舍得花费资财。然而,张亢的这些做法未必能获得文官们的理解,尤其是别有用心的人(所以之后倒大霉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就如滕宗谅所预料的那般,甫一收到陆辞的来信,朱说在惊喜之余,不假思索地就要写应承的回书。
若不是待他飞快研磨好墨,正要下笔的前一刻,眼角余光瞥到他的陆兄在信末强调‘望深思熟虑,不急盼回书’这一行,怕是已然一挥而就了。
出于对陆兄一贯的敬意,朱说老老实实地停了笔,勉强按捺住激荡的心绪,捧起书信,将那熟悉的字迹从头到尾,反反复复地读了数遍。
紧接着给自己亲手倒了杯茶汤,细细思忖,似陆兄所叮咛的那般,好生斟酌。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朱说……最后还是理所当然地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放弃好不容易考入的馆职,无异于将清贵而不失锦绣的前程推去,在无数从政报国、一心出将入相的同僚看来,显是不可理喻的。
但朱说思来想去,除却那么点因日后再不能轻易借阅珍稀典籍的惋惜外,竟是仅余跃跃欲试。
郎君砥砺读书,自当俯仰于天地,无愧于万民。虽应以修身为本,但岂能满足于独善其身,仅行光明坦途,而避崎岖坎路?
况且在他那看似未卜的前行路上,可还有陆兄这么一位更早就痛痛快快地将陛下亲擢的馆职舍弃,另辟一条务实去华的蹊径,于逆境中不改素志,真正‘大雅、大忠、至直’的君子,在前潇洒领路呢。
一想到自己在馆职这些年孜孜不倦的自学,将成为协佐最令他敬重的陆兄的底气,亦可不再过那‘观民患,何以自安’的日子……
朱说心里就满是雀跃。
无论是在朝为官,还是外放任职,或是西北守边,皆能利国利民者,方为良相。
要是叫陆辞知晓,名垂青史的那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希文公,竟会将他视作‘修身甚严,行为高尚,内敛谦退’的道德标杆不说,还将他那喜好美食的‘缺点’也理直气壮地美化为‘合乎性情、清白有德义’的日常喜好的话……怕是脸皮再厚也扛不住了。
朱说将慎虑后的决意写入信中,还未等墨痕干透,因赴了场同僚间的小酒宴而耽误了好一阵的柳七,也哼着小曲,微醺着回来了。
几乎是在听到友人熟悉歌声的那一瞬,朱说就如条件反射一般,将墨迹未干的信纸‘唰’地一声抽走,迅速挪到窗边,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上遮光的小帘帐,边上象征性地摆上几份公文。
后知后觉到这都是躲藏掩盖的举动后,朱说不禁一僵。
……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
喝了点喜欢的小酒,又参加了小诗会的柳七,此时心情极好,见朱弟房里灯还亮着,便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因两人同住多年,当初再怎么生疏,现在也极熟稔了,自然不必多此一举地去敲门。
他直接使劲儿一推,就将门推开了来:“朱弟好勤奋,这是又在挑灯夜读了?”
对这进了极为清闲的馆阁后,却从未有过片刻懈怠,无时无刻不在念书的朱弟……柳七也早由开始那不时地劝他多做些交际,到后来的彻底习以为常了。
即使刚才还经历了一番内心拷问和谴责,朱说在坦白还是继续隐瞒之间,还是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后者。
他面色如常地将柳七上下打量一番,口吻轻松地猜测道:“柳兄这是饮了半坛罢。”
“这你可就错了,”柳七丝毫未察觉出一向最坦诚的朱弟耍的这出先发制人的小把戏,更是半点都没往最无兴趣的公文堆里瞧,兴致勃勃道:“不过饮了三杯!”
朱说微微一讶:“柳兄虽非海量,但醉这般轻易,倒真是头回见着。”
“你记性倒好。”对自己甚佳的酒量,柳七还是颇得意的:“今日宋老丈得了坛最醉人的九潭春,喊我去尝尝,果真后劲是厉害得很,你下回也该去试试……”
一边听着醉后大舌头的柳七的喋喋不休,朱说一边认真地点着头,目光则不时心虚地往那应已干得七七八八的信纸方向看。
不知熬了多久,才将谈兴颇浓的柳兄送回房里洗漱。
朱说把信小心封好,心里还在为故意瞒着柳兄而暗暗内疚着。
这人啊……果真是不能做亏心事的。
他其实是清楚的:一旦让柳兄知晓陆兄来信相邀之事,肯定会闹着不让厚此薄彼,非要跟着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