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放鸽子
分明血统尊贵,却自晓事起便颠沛流离,遭人挟持,成为朝不保夕的傀儡。但凡是有血性和野心的,处于他这等处境中,又怎么会甘心坐以待毙?
见陆辞微讶,张亢心知有戏,又补了一句:“唃厮啰已满二十五岁了。”
从岁数上看,这位不幸的赞普,比陆辞还长上两岁。
陆辞陷入了沉吟。
怪他当初对历史太不上心,几是过眼就忘,于是对唃厮啰在北宋这段历史里,究竟是沉寂至死,还是发起了漂亮的绝地反击,可谓一无所知,只能凭现有情报进行判断了。
别的姑且不提,唃厮啰自十二岁起,便被羌族首领拥立,后遭两位野心勃勃的吐蕃首领劫持,傀儡一当便是十几年,至今还能安然无恙。
这周旋的本事,就不似池中之物。
毕竟对温逋奇而言,现优势占尽,顾忌也越发减少。
比起继续容忍一位已长大成人的累赘赞普,恐怕是取而代之的诱惑更大,要迫害唃厮啰的念头,应也在与日俱增。
而以温逋奇长久以来对唃厮啰的控制,后者再有能耐,所能发展出的势力也极为有限。
等温逋奇卸磨杀驴的杀机终定,唃厮啰就注定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从这点看来,唃厮啰需要外界援手的迫切,就比宋廷需要吐蕃隔岸观火的渴望,要强烈上太多了。
谈判时提条件,肯定也是大宋这边占便宜。
陆辞将这些环扣转个明白后,才看向一脸期待的张亢,坦诚道:“公寿所言,我甚是动心。只是温逋奇掌权多年,势力根深蒂固,邈川更是他的家乡,里里外外,应已布置成一个铁桶,要想靠一位马锅头去钻到空子,怕是难于登天了。”
对温逋奇而言,手里捏着的这个傀儡赞普已变得日益多余,想取代的心也越发强烈,但也绝无可能让唃厮啰落入旁人之手,从而掌握大义之名,以对他不利的。
张亢笑了:“陆节度所言极是,单凭苏马锅头就想成事,那定然是痴人说梦。”
陆辞莞尔:“听公寿语气,可是成竹在胸啊。”
张亢难得谦虚道:“倒不至于。不过五分把握,勉强还是有的。”
却说张亢最初靠着那丁点交情作引线,将带来的大半身家撒出去,再有陆辞这一杆大旗作保障后,才终于跟狡诈多疑的苏马锅头彻底搭上关系。
他本想着,苏马锅头对茶马古道了若指掌,于各势三教九流亦有交情,等这联系更稳固几分后,就可通过对方源源不绝地获得各处情报,不说雪中送炭,起码也可作锦上添花用。
不料在一回酒宴中,他意外听撤下防备、醉了酒的苏马锅头说出一桩秘闻:近来忽然崛起的郭家商号,所凭借的还是他家被温逋奇掳走的一名族女的势。
那名叫郭丽的女子生得温柔美丽,多才多艺,并不因遭人劫掳便郁郁寡欢,而是曲意逢迎,顺利博得温逋奇欢心后,才逐步提出思念家人、欲见一面的请求。
温逋奇正在兴头上,对其极为宠爱,虽不至于昏头到有求必应,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要求,都一概应了,才有郭商号的迅速崛起。
苏马锅头说时,言语间充满了对靠‘献女’就走了这大运的郭家的艳羡,宴席间同样听闻此事的其他人,更只当一桩桃色秘闻,笑完也就忘光了。
只有张亢将这事记在了心里,面上不露声色,背地里却立即派人调查郭家。
结果传来,果真如苏马锅头所言的那般,郭家现今的风光,全系于郭丽一人身上。
张亢兴致勃勃地解释道:“……温逋奇府中有妻妾子女无数,皆是吐蕃各部所献贵女。郭丽虽出身商家,却得族中悉心栽培,是知书达理。且其心有所属,事发前连亲都定了,岂会真甘心遭一粗鄙外族劫去,做一妾室?”
陆辞颔首:“况且郭丽身为汉女,于府中注定势单力薄,如今的风光,不过全依于温逋奇贪新鲜的恩宠,一旦宠爱不再,便是岌岌可危。她膝下空虚,若温逋奇妻妾事后有意清算,是绝无可能逃过这一劫的。”
从郭丽并未寻死觅活,而是奋力争夺的温逋奇的一时宠爱,借此机会提拔族人,不着痕迹地给自己铺后路来看,绝非目光浅短的等闲之辈。
既是聪明人,双方便可坐下来商量商量,谈谈具体价格了。
张亢轻咳一声,又道:“郭丽近来深得温逋奇宠爱,何处都带着她,谈论公事也鲜少避讳。若是她有心打听,赞普被软禁处,多半是能探出来的。只是要取信于她,花费怕要不少。”
他已将自己大半身家投入到挖掘情报来源上了,哪怕有心再供一条情报线来,也是有心无力,只有设法说服陆节度,看其愿不愿意在离收获还远的情况下,投一笔足以叫郭丽动心的钱财进来了。
陆辞深知获得即时情报的重要性,尤其对郭丽而言,这项任务所象征的风险,可并不算小。
对于张亢不甚委婉的提醒,他眼都不眨道:“今晚你回去做好预算,明日叫我过目。”
张亢一听就乐了——以陆节度的做派,这话既出,证明事情多半就要成了。
他高兴地起身,拱手一揖:“此事宜早不宜迟,下官这便去!”
下属这么积极办事,主动申请加班,作为上司,陆辞自是欣慰地当场同意了。
不管能成不能成,郭丽这条线又是否靠谱,多一个选择,总比只守着原来的好。
反正如今的秦州,并不怎么差钱,倒是张亢这种能臣的斗志,可绝不能轻易浇灭了。
他以鼓励的目光将人送走后,才慢条斯理地饮起了泡好之后,张亢根本没心思喝的茶。
——这壶可是好茶,绝不能轻易浪费了。
陆辞只尝了小半壶,就决定趁这茶还好,赶紧将剩下的大半壶给带回去,叫一向爱茶的朱弟也尝尝味道。
结果回到宅邸后,却愕然发现,朱弟房里空空如也,应比他更早回来的人,并不在其中。
人去哪儿了?
陆辞既有些扫兴,又有些疑惑地放下特意提了一路的精致茶壶,正要离去问问下仆,眼角余光便扫到桌上墨痕已干透的一叠纸。
最上头的那一张,标题赫然是《秦州游记》。
陆辞:“……”
都这么多年了,朱弟这走到哪儿游记写到哪儿的好学生习惯,怎还是没改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关于唃厮啰这个天才,以及吐蕃和党项之间的恩怨,我觉得还是你们自己看比较直观。以下都摘录自《如果这是宋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