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放鸽子
在将文书归还后,她只沉吟了一小会,就干脆利落地就答应了:“妾不才,若能为陆节度所用,亦愿效犬马之劳。”
还有模有样地冲那份文书,长揖了一礼。
郭丽清楚,以她还算受宠的地位,要想探听赞普被幽禁的位置,再尽可能地摸清布防,机会应当不少,但风险亦是极大。
一旦被温逋奇察觉,甚至只是些许怀疑,凭着身上那点可怜的恩宠,在对方震怒和周边人的落井下石之下,都是绝对保不住她性命的。
郭丽当然怕死:她被扯下泥潭,落得一身泥泞,却还在狼窝里苦苦挣扎这么久,不肯放过每一根救命稻草,说到底,还不就是想活么?
但局势如此,家人亦不可倚靠,她落得孤苦伶仃,别无选择。
唯一能寄以希望的,还是那品德高洁,名声远博得叫令她乡人都曾感到万般憧憬的陆秦州了。
面对这送上门来的、最后一条求生的路,她着实不愿放弃:按张如京使的话,此事一成,她是愿归家也罢,是改名换姓,再得一笔丰厚钱财作报酬,去择一安宁富庶地度过余生也罢,都由她自己去选。
而她,已许久没有过‘选择’的权力了。
单冲这份尊重,又如何不值得赌上一把?
饶是亲口背诵了朱希文那番话的张亢,也没料到,陆节度的名声竟真这般好使,叫这明摆着一副油盐不进、非要个保证的郭娘子一下变了态度。
他正震撼得不知说什么好,就眼睁睁地看着郭丽目光灼灼,仿佛燃烧着沸腾斗志,然而目光一落到他身上,倏然就切换成了逼真的楚楚可怜,吐气如兰道:“今日听君一席话,妾身已将身家性命相托,还望张如京使雅量容人,届时多费些许心思,而莫计较妾身方才冒犯才是。”
张亢嘴角一抽。
……他总算知道,这翻脸如翻书的郭丽,是怎么在这吐蕃丞相的宅邸之中游刃有余的了。
郭丽见他脸色微变,嘴上又嗔怒地埋怨几句,心里却还是快活的。
她原就只是有意逗逗这位给予她新希望的如京使,当然不会作小肚鸡肠态。
制定的具体计划,自然不会在初次会面时就合盘托出,但不论是张亢还是郭丽,都知步步为营的重要,并不着急。
眼看着时间已过去颇久,张亢在教会郭丽那由陆节度当初授于细作台的秘密联系方法后,便不再逗留以免旁人生疑了。
因郭丽是以查看首饰之名进的内室,走之前,张亢不忘让郭丽挑选几件华丽首饰,作应付下人用后,就随苏马锅头离开了。
待他步履松快地走出帐后,重新翻上骡马那颠簸的背脊,心中可谓一扫来时的□□,被满满兴奋和期待给取代了。
——谋算多日,他固然有不小把握,但也不知此事竟这么快就成了!
不过,张亢才骄傲了一小会儿,想起关键那环是怎么通过时,又忍不住冷静下来。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郭娘子的精明,也低估了陆节度的影响力。
方才那会儿,要不是陆节度多年来积累的好名声,仅靠他自己就要想取信谨慎的郭丽的话,倒也不是不行,但怕得费上不少功夫,多跑几个来回……
外头风雪交加,张亢仍是抹了把脑门上的白毛汗,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幸好他记性不错,虽远不至过而不忘的地步,但听得次数太多了,好歹还是有个大致印象的。
不然他又如何能料到,来的那一路上一个劲儿地听朱希文吹陆节度,简直吹得他头昏脑涨,结果最后还真能派上用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郭丽是我化用了史上存在过的一个人所创造出的角色,原人物:《生逢宋代:北宋士林将坛说》
张亢作为称职的将领,还有其他值得称道之处。他驭军严明,领兵驻扎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好的口碑。他善于使用间谍的特长,特别为宋人称道。在著名文人苏辙笔下,还保留了张亢用间的生动故事。说的是,张亢在镇守高阳关(在今河北省高阳县东)期间,为掌握辽军动向,不惜花费重金招募间谍。某日,有一人来见,要他屏退侍从再告以要事。张亢先将其谩骂一番,然后才打发走身边随从。来人对张亢说:你使钱如粪土,但所用非人,不如用我。张亢又对其胡乱骂了一顿,佯装不懂,此人只得告诉内情。原来,该人外甥女不仅容颜秀美,而且能歌善舞,自被契丹人掠去后便受到国主的宠幸。最近,其外甥女派人到本朝境内买东西,他便想借机了解契丹人动向。张亢非常重视这一关系,不仅赏给大量金钱,而且将自己喜爱的一条“紫竹鞭”也给了间谍。从此,辽军一举一动都能及时掌握。的确,为了搜集重要情报,理应舍得花费资财。然而,张亢的这些做法未必能获得文官们的理解,尤其是别有用心的人。
第二百六十四章
才过去一个月,就看到瘦了也黑了一圈的张亢重新出现在面前,当场就让刚还笑着同滕宗谅为首的一干幕职官谈论公务的陆辞愣住了。
尽管看不出是喜是怒是悲,但那明显是个有无数话想说的眼神。
“你随我来。”
陆辞毫不犹豫地决定了先后。
他只冲滕宗谅简单一点头,让对方全权代理余下事务,就领着张亢进了内厅。
而对连张亢究竟去了哪儿、怎么一消失就是大半个月、又突然窜到陆节度跟前来都一无所知的幕职官们,就只剩面面相觑了。
张亢不就是个非要文转武的傻子么?
在他们看来,这人的模样脾气,的确还真更适合当个武夫。况且来秦州这么久,成天都是一副正务不钻营,直老在些与他毫无干系的地方跑上跑下,问东问西的,也不知在瞎忙活什么,着实惹人发笑。
得亏陆节度性子好,加上怕是碍于其为官家手诏亲派来的人,不好不用,才专门派了几人跟着,就为了应付对方那些千奇百怪的疑问。
因把这些念头放在心里,他们对给陆节度额外添了不少麻烦还不自知的张亢,就更无好感了。
怎如今看来,张亢却是一副颇得陆节度重用的模样?
只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他们是无处打听,更无暇打听,就已被幸灾乐祸地偷笑的滕通判趁机使唤得团团转了。
“快坐罢。衙署里没备什么好茶,你只有将就一下。”
陆辞自是不知幕职官们的疑惑,将明显比他要着急得多的张亢带入内厅后,他先在主位上落了座,一手招呼张亢坐下,另一手就提起了在一旁用小火煨着的茶,满上两杯。
等这些做完,张亢也已落座完毕了。
“万幸,”陆辞心情颇好道:“茶虽不好,但公寿肯定带了好消息来。”
张亢纵再急着将喜讯告知,这会儿也忍不住好奇起来了,当即问道:“节度何以见得?”
陆辞轻描淡写道:“以公寿这不屈不挠的脾性,即使事不成,也绝不会只尝试一次便轻易放弃。能让你这般速去速归,不是一去即成,便是有更重要的消息要告予我知了。”
张亢怔然片刻,不禁对不声不响就通过掌握他性情特点,从而洞悉他心里所藏事情的陆节度,感到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