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放鸽子
陆辞颔首,只小声又叮嘱几句,最后道:“一个月内若无转机,你不妨再来寻我。”
那人这才安心去了。
陆辞目送他离去后,回到朱说和钟元身边:“我们也走吧。”
朱说忍了又忍,到底还是问出了口:“刚才那是?”
陆辞解释道:“都是附近店主的郎君,平日游荡无事,我便给了他们个肥皂团的方子,再同一些浴堂的人商量好,允许他们就在浴所外头售卖。不过他们坚持分三成利予我,每月一清,刚好就是这时候。”
朱说这下彻底安心了:“原来如此。”
那伙人瞧着不似善类,朱说想劝告陆辞莫与他们多做接触,可思及交浅言深,暂就忍住了。
而且观陆辞在这鱼龙混杂之地的长袖善舞,朱说或多或少地明白了对方会极受众人喜爱的原因了。
钟元抱着臂,悠闲地倚在门框上,见状挑了挑眉,没在朱说这在他看来还不熟的外人跟前多做补充——陆辞方才说那些人‘游荡无事’,其实还是委婉说辞。不过是一些个学堂压根儿不去,在一身细皮嫩肉上刺了一些张牙舞爪的图纹就以为自个儿是什么江湖好汉,结果对内给各自父母添乱子,对外则没少祸害周遭商铺的混混而已。
跟钟元交好的那帮伙伴,虽也不乏不学无术者,可胸怀着投效军旅,振奋国威的大志,自然瞧那伙人不上。
就不知陆辞是如何处理的,竟让那些恶少肯听他的,就此得了个自制肥皂团又走街串巷零卖去的简单营生,自然不必嚯嚯已被这些滚刀肉气得狠的商贩了。
对陆辞而言,既打开了一些小小人脉,让这大小街道得了安宁,也从此使陆母免受可能的骚扰,自己也多了笔小收入,哪怕只看在这些的份上,也值得稍费些心神,去维护现状了。
陆辞以‘客随主便’堵住朱说的话头,一下交了足够三人的洗浴的三十铜板,又在使眼色让钟元先带朱说入内后,额外加了十五铜板,添了搓澡服务。
店家姓卢,这时笑着推了五枚回去,打趣道:“陆郎半个月才来我这洗一回,其他时候都往别家去了,如此难得,怎能收你这份?保准盼你来的不只是我一个哩。”
对于这份好意,陆辞并不推辞,笑道:“多谢卢叔,那我便不客气了。我今回带来的那位朱弟,才来密州不久,羞涩内向一些,人却是好的,往后卢叔若是在城里见着他,也劳烦小小照顾一下。”
卢叔自是一口应下。
陆辞又与他好好聊了一会儿,才不慌不忙地往汤池去。
而那几个生得五大三次、臂上满是腱子肉的搓澡工也已得了店长的指示,特别给了陆郎君的两位友人插队的优待,径直奔他俩去了。
在搓澡时,也是半点没偷懒的,实打实地使出了十成巧劲。
陆辞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笑眯眯地看到平日威风八面的钟元,就如受惊的小鸡仔一般,光溜溜地被壮汉按在木板上一顿狠搓,发红的皮肉底下却是又痛又麻又舒服,想要嗷呜乱叫又怕丢面子,只有艰难忍着。
对陆辞额外吩咐过的朱说,另一位揩背人则客气不少,以免将这小胳膊细腿给揉断了,慢慢吞吞地一下又一下,可就这样,也让自记事来就没进过公共澡堂这种地方的朱说满面赤红,窘迫得很了。
相比之下,给陆辞搓背的那人,手法就不知有多轻柔小心,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把这白玉雕就一般的白皙莹润的匀亭骨肉伤到。
等筋疲力尽得仿佛脱了层皮的钟元和羞到几欲滴血的朱说一前一后地从热腾腾的汤池里出来,看到的就是坐在香水行前头所设的小茶馆里,一边神清气爽地品着茶,一边捧着本书读,最后才是顺便等他们的陆辞了。
明明都是普普通通的白袍,穿在陆辞身上,却好似额外显得不同一些。
别人的人靠衣装,他这则是衣受人衬,哪怕房室甚陋,有这么一位丰神俊朗,眉目俊美的小郎君在,就如整个人都在放光一般,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无数过往人欣赏的目光。
朱说是临时受的陆辞那半软半硬的邀约,哪怕知道要留宿,也只打算和衣而睡,并没做洗浴的打算,除了带了少量钱财外,当然不会准备换洗衣裳。
好在陆辞两年前穿过的旧衣尺码与他身量还算合适,又因陆母勤快,洗的干干净净地保存着,这会儿也能拿出来让他暂时穿着。
“出来啦?”
陆辞眼角余光一直停留在澡堂门口位置,他们一出现,他就察觉了。
陆辞嗓音慵懒地招呼了这么一句,就不疾不徐地放下只草草看了几页的杂书,假装没看到钟元冒火的双眼,兀自抬了抬精巧的尖尖下颌,示意朱说看向那堵最靠里、也是最宽大的墙。
“这里竟然也有题壁诗?”
朱说一下被勾起了兴趣,连方才的小小窘迫也忘了,凑近前去,挨个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从宋仁宗时期,封闭的坊市制就已经崩溃,而被开放型的街市制取而代之了,商家纷纷沿街设店摆摊(易中天中华史,大宋革新,p94-96)。宋朝也已取消了宵禁,夜市一般开到三更,早市则五更开,期间可能会有鬼市(黑市)。
2.上一章提到的磨喝乐是宋朝最流行的泥娃娃(“磨喝乐”原为梵文“摩喉罗”的讹音,不知何故被宋人借用来命名泥娃娃),就跟现代的芭比娃娃差不多。制作精良的磨喝乐,不但身材、手足、面目、毛发栩栩如生,而且也配有漂亮的迷你服装,甚至还能有内置机械版(可以自己动)。宋朝孩子很喜欢模仿“磨喝乐”的造型,大人们夸一个孩子可爱迷人,也会说“生得‘磨喝乐’模样”。当然也不便宜了。(《宋:现代的拂晓时辰》)
3.关于海上丝绸之路的构成,出自小岛毅的《中国思想与宗教的奔流》里的地图。主要是登州,密州,海州,秀洲,越州,台州,温州,福州,潮州,杭州,明州,泉州和广州。
4. 宋代货币以铜钱为主,铁钱为辅,大额的还出现了交子(纸币)。但请注意的是,不同州之间的钱币是不通用的,需要进行兑换(易中天中华史大宋革新p114,以及《假装生活在宋朝》)
5. 香水行:宋人也将浴堂叫作“香水行”。而挂壶乃是宋朝公共浴堂的标志,“所在浴处,必挂壶于门” (《能改斋漫录》)
6.肥皂团即为肥皂。主要是由皂角、香料、药材制成,南宋人杨士瀛的《仁斋直指》还记录了一条完整的“肥皂方”(《宋:现代的拂晓时辰》)
7. 宋朝题壁诗非常盛行,在旅馆、寺庙、饭店、茶馆等地方都会存在。类似于现代的论坛,先来者用来抒发内心的感受,后来者可以‘跟帖’进行回复,这类言论并不被管制,官府有时候甚至还会从中选取意见听取的。举个例子,在北宋大中祥符年间,有个低级武官因为薪水太低,在上头写诗抱怨,由于引发共鸣,朝廷就给武将加薪了。
第四章
说到底,此处虽为茶馆,实际上只是个提供给来洗浴的客官暂做歇息的地方,不论是环境还是茶水,都远不如正经的茶坊来得讲究。
不过会挑剔茶艺、茶水和茶叶的精细人,也根本不会往公共澡堂来。
钟元对题壁诗毫无兴趣,只很不客气地走前几步,拿起陆辞顺道给他倒的那杯茶水,仰头来个一饮而尽,被苦得皱起眉来,匆匆灌了好几口冷白开,才缓过这股劲儿来:“瞧你那悠闲享受的模样,我还当他们换了茶叶,这不还是老样子么?”
自尝过一次这苦涩的破茶,他就再没碰过了。
陆辞成功骗得钟元猛灌一口苦茶后,便不动声色地将之前装模作样地饮了几口、其实还纹丝未动的茶杯用手虚虚盖住,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起来:“有人曾道,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山水之间,我这亦然。”
钟元哼了一声,一屁股坐了下来,脸故意偏开,不看陆辞,愤愤道:“你总有一肚子歪理。”
陆辞看着朱说对那堆良莠不齐、好的值得一看,差的却是胡乱涂鸦、狗屁不通的‘诗篇’也看得一样入神仔细的模样,不由感叹道:“你若能有朱弟一分的好学,两分的认真,钟叔他们也就不必操心了。”
钟元翻了个白眼:“那你得先行行好,帮我娘将我塞回她肚皮里去。”
陆辞莞尔,侧过头来,向朱说道:“朱弟若是有意,边上便有笔墨,你可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