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放鸽子
哪怕那一嗓子已被刻意压低,也足够他听得清清楚楚。
谁?
陆辞不由睁大了眼,猛然扭头冲床畔看去,就正正对上一对闪闪发亮的、仿佛装满桃心的眼睛。
陆辞:“……”
他此时神智已有九成清醒,自然不难猜出,这兴致勃勃地地扒着床边,跟看戏似地不知盯着他睡觉看了多久的华装贵女,十成九就是小皇帝曾提过想见上他一面的郭圣人了。
但……
陆辞无语地拧了拧眉,缓缓地放松了被吓出一层薄薄冷汗的背脊。
一国之母,好端端地怎么会盯着他看?
再一想到她与官家相仿的小年纪,陆辞闭了闭眼,才强行克制住了往脸上摸索,看是否有墨痕等恶作剧过的痕迹的冲动。
而在对上陆辞目光的那一刻,刚痴迷地捧着脸,将下巴搁在床边上的郭圣人终于想起了做贼心虚,后知后觉地被吓了一跳。
她迅速朝后退了一步,轻咳一声,刚要做出正经样,听到她的呼声,匆忙搁笔的赵祯就走过来了,隐含指责道:“你看归看,怎么将小夫子闹醒了呢?”
他为兑现许久以前许下的承诺,在发现小夫子睡着的那一刻,就赶紧派人将皇后给悄悄带过来了。
他身上毕竟有批阅卷子这一桩很是看紧的正事在,又一直对制科很是看重,于是等皇后来到后,瞧着她也知放轻动作,不顾形象地蹑手蹑脚,他遂放下心来,安心继续阅卷。
这一下,就不小心忘了让皇后记得趁小夫子醒来前离开,被撞了个正着。
郭圣人心虚地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陆辞已眼皮一跳,实在不想知道这对未成年小夫妻在搞什么把戏,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这话头:“陛下可已阅完卷了?”
赵祯声音的调子一下降了下来,顿了一顿,才小声回道:“阅完了。”
“好。”陆辞简单一点头,气势凌人地伸出手,不由分说道:“名录。”
赵祯从未见过小夫子这冷若冰霜的模样,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道:“……还未好。”
陆辞听到他答复后,也不开口催,只干脆利落地一点头,将内侍送来的外裳重新披上,垂下眼眸来,一边束着腰带、勒出一把极细的腰身,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天色已晚,还请陛下保重龙体,早些歇息,明日下官再来取名录册子。”
赵祯自知犯了大错,哪里敢开口挽留,一如几年前在堂上犯错时的老实表情,可怜巴巴地轻声应下。
陆辞却看也不看他,全然没了一贯的温柔模样,将仪容一整理好,便毫不留恋地拂袖而去了。
明明是帝王至尊,却莫名连大气也不敢出的赵祯,头一次没敢亲自送陆辞出门,而是屏着气目送人离开后,才浑身泄气地坐下,埋怨起郭皇后这个罪魁祸首来:“圣人不是来时应承得好好的,只瞧上几眼,就自行离去么?怎我不说,你便一直留着不走了?”
郭皇后目光心虚地躲闪一阵,不好意思道:“我还是头回见着书里人物活生生地躺在眼前,不免忘了时辰。”
自从沉迷柳鸳鸳的陆三元话本后,其他关乎才子佳人的书,她也看过一些。
但她自小见的外男并不算多,还多是五大三粗的,当得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面如冠玉’、‘风神俊秀’等褒奖之词的,哪怕包括夫君在内,也是一个没有,又哪里能代入情感进去?
自是读得没滋没味,太过夸张处,还会嗤笑出声。
直到看到书中被描摹做‘翩翩浊世家公子’,夺走无数好女子芳心的陆三元原型的这一刻,苦追柳鸳鸳话本册子多年的她,生平第一次有了惊为天人之感。
世间竟真有这等钟灵毓秀的神仙人物!
郭皇后回味着方才看到的画面,不禁感叹道:“难怪柳娘子对陆三元情深不悔,经年难忘……也难怪朱表妹对表兄一见钟情,非君不嫁了……”
望着郭皇后恍然出神,一脸羞涩的模样,赵祯脸上的神情渐渐从不满到与有荣焉,再从骄傲到皱眉,最后是酸溜溜的后悔……
“圣人如此不守信誉,以后我是再不会让你见小夫子了!”
郭皇后还走着神,便听到耳边被官家气呼呼地撂下这么一句,登时如遭雷劈。
然而越想越觉得自己被狡猾的皇后用话语一激,就让小夫子被看了半天不说,还害他惹了小夫子生气,头一回被火气扫到,简直吃了大亏的赵祯,已是彻底下定决心。
——以后话本要继续抢,但不符规矩、还累他两头吃醋的事,还是不要再做了。
第三百零二章
醋溜溜的小皇帝硬撑着一宿未曾搭理皇后,只闷在御殿里头,熬夜将最终的过阁名册给拟了出来,又在翌日早朝过后,亲自跑了趟秘阁送去。
陆辞心知肚明的是,越发狡猾的前学生既是为放低姿态、让他尽快消气、也是仗着他当了一干考试官的面不好再流露出带火气的举动来,才专门走上这么一遭的。
不过,撇开醒来时受到的小惊吓不说,他在御殿里的确歇得不错。加上回到秘阁之后,他仔细检查仪容,也未发觉有丝毫被捉弄过的痕迹……
看在这份上,陆辞也不打算与前弟子计较了。
小心翼翼观察着小夫子面上神情的赵祯,见人恢复了温和优雅的模样,登时松了一口大气。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他纵揣了满腹的解释,也不好说出口来,只有随口交代几句后,就讪讪地回殿了。
陆辞淡定地捧着过阁名册,还未打开,方才一直在身后的其他考试官们,在官家一走后就再忍不住了,纷纷围了上来,催促他宣读名号。
陆辞却没宣读名录的兴趣:若结果不如意,他们说不定还无法接受,非要归罪他口齿不清,再要自己看个仔细不可。
既然要死个明白才痛快呢,他还何必多此一举?
对他们的催促,陆辞不置可否,只命封弥官上来,直接将名录展开,临时挂在了屏风上头,让所有人都能清楚看到。
除了不敢挤理所当然站在最前的陆辞外,韩绛站的位置,无疑能看得最为清楚。
他一边聚精会神、蹙眉看着,一边不自觉地念了出来:“……可将瑁字号卷居第一,看详定夺、卶、虭……等第;若弓马试后,人数过狭,择鲵、刾、糿……号卷递进,为补。”
话音一落,也同时将这份名录看完的其他考官不禁面面相觑,皆在对方面上看到了不甘的青色。
不论是被排在第一的,还是前十的,全是他们所陌生的试卷号——可想而知,定是出自陆辞所选的了。
对比鲜明的是,那作为替补的后十名,则清一色是他们挑选出来的卷子。
毕竟制科过阁人数过狭,早已不是秘闻:按往常的例子来看,待弓马比试后,若是这些考生表现不差,多半也能进入御试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