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放鸽子
尽管他最后走上的这条蹴鞠社的路子,与爹娘送他当初去学堂念书时的愿望大相径庭,但他的确在这方面颇具天赋。
这么多年下来,陆辞在官场上大放异彩,他也混得人模人样,如今称得上小有名气了。除了每年的山岳正赛奖金丰厚,逢年过节,总有好蹴鞠者邀他们上场比拼,报酬颇厚。
见他成绩斐然,也逐渐有了不小的积蓄,确实是一副走上正轨的模样,钟家父母便也从起初的忧心忡忡到现在心满意足,时常乐呵呵地带着儿媳幼孙,前去观看比赛了。
哪怕唯一有过的一次的下场经历,就是省试遭黜落的一回游,钟元也觉弥足珍贵,更一直念着李夫子他们对他的教导之恩。
仗着离得近的便利,他隔三差五地就去探望一二,确保这好逞强的老丈别冻坏了、饿着了:“你不知道,书院里的其他夫子见李夫子整天把你这得意门生挂在嘴边,可羡慕坏了,都一个个铆足了劲儿,也想教出个能让他们长脸的。”
钟元最初得知这事时,看得可乐:似陆辞这般妖孽资质的,天底下能找出几个?
他一直偷偷认为,真正能叫好友连夺三魁的,根本不是李夫子的教导,而是那卓越天资,和自身的不懈刻苦吧。
陆辞听钟元不停说着,忆起往事,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险些忘了,”钟元忽想起什么,挑眉道:“我临行前,还遇着一个许久不同我说话的人。你猜是谁?”
陆辞轻轻一笑:“易弟?”
“嘁,你怎一猜就猜中了?”
钟元原还想卖卖关子,却不料陆辞连半息功夫都未用,就一下道出了让他彼时颇感诧异的人名:“我还当他要同我老死不相来往呢。”
在省试折戟后,钟元是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实力与陆辞等人的天大差距,明智地放弃了在这条路上继续求索,转而发展在别处的天赋去了。
易庶则与他截然不同。
见识过京城的繁华盛景后,易庶就如许多被锦绣迷了眼的年轻士子一般,再也不甘于呆在小小的密州了。
从汴京回到密州之后,易庶失落了一阵,便当场解散了他费了不少心血的醴泉诗社,全心投入地奋苦读书,以求下次高中。
但易庶没想到的是,在有过一次下场经验,外加这三年的寒窗苦读后,他的第二次下场,竟连头回还不如——许因紧张过度,头晚没睡好的他,竟在答解试卷子时,就因犯陆辞曾三翻四次强调要注意的不考式,而不幸遭到黜落。
这回对他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更让人扼腕的是,在这之后的易庶,更似走了霉运一般,就没再通过解试过,总因千奇百怪的原因榜上无名。
提起易庶,钟元觉几分惋惜之余,更觉腻味得很。
“你来评评理,”钟元撇了撇嘴:“按理说,我与他好歹做过这么多年的同窗,哪怕我后头没去学院了,总有过同保下场的情谊吧?他倒好,自打那回去汴京赴了省试后,回来就跟被勾了神魂似的,起初还能算个点头之交,到近几年来,大老远地见着我就掩面绕路,真不得不碰上面了,我好好地冲他打招呼,他却别过脸去,特意装不认识我一般……真是,至于么!”
他可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易庶了。
莫名做了几回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后,他再见到易庶,也懒得冲人打招呼,就由着他人之愿,对其视而不见好了。
陆辞看着义愤填膺的钟元,无奈地摇了摇头。
跟心思细腻敏感的易庶比起来,钟元完全称得上是个虎头虎脑的粗汉了。
易庶刻意躲避钟元,显然不可能是钟元猜测的曾无意地得罪过对方的原因,而多半是觉屡考不第十分丢人的缘故。
毕竟当初六人结保,一同踌躇满志地上京赶考,到头来四人一举高中,只有他与钟元二人落榜,心境难免失衡。
雪上加霜的是,钟元迅速另寻出路,还很快在蹴鞠场上名声大振,更衬得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终日苦读,却屡屡折戟,丝毫不如意的处境可怜了。
不知不觉中,当年在密州能被路人客气称一句‘易衙内’的他,已变得默默无闻。
随着陆辞逐步高升,竟以未至而立之年、就高居从二品大员,更是成了让密州人引以为豪、津津乐道的骄傲。
每当陆辞被提起时,当年一榜四友的旧闻,就得被人翻来覆去地说着,作为唯二落榜,也是唯一一个没混出任何名头的易庶,难免也被以惋惜的语气提及。
作为自小家境优越,哪怕脾性再谦和,也心底有着傲气的衙内,易庶当然受不了这样的目光。
只是要将这些解释给粗神经的钟元听,怕是他只会觉得更莫名其妙,认为‘这有什么可愁的’?
“好了,别气了。”陆辞莞尔一笑:“易弟会这么做,自有缘由苦衷,你不必操之过急。”
钟元重重地哼了一声:“就知道向着他说话。”
埋怨归埋怨,到底是没再对此耿耿于怀了。
陆辞临时要组建义庄,正愁各方各面的人手不足,送上门来的钟元,自然就成了他最信任的壮丁。
不过他也清楚,钟元的家庭和事业都在密州,不可能在此久留,在安排事务时,也只定了最长不过半月的行程。
钟元打小被陆辞拐弯抹角地使唤惯了,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堪称任劳任怨,是以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只是在给陆辞忙上忙下时,他很快发觉了,跟自己一样被使唤得跑前跑后,瞧着那官服的颜色、官阶应还不低的人,赫然有些眼熟……
他揣着这疑惑好几天,终于在某天搞明白了,不由拽着陆辞道:“那不是蔡齐么!”
因时隔久远,根本怪不得他好些天才记起来对方是谁。
陆辞好声纠正道:“怎能直呼人名?你当唤他子思。”
看着悠悠然的挚友,钟元嘴角一抽。
……多年不见,这份指使人时的从容淡定,还真是一点没变。
蔡齐倒是没认出钟元来,且他身为知州,真正需要亲自前来的次数,也并不算多,大多数时候,只需吩咐底下人去尽早办好便是。
他会对陆辞忙前忙后这点甘之如饴,当然不可能只是为全那份寡淡如水的同年之谊,而是出于一个心照不宣的原因:说白了,义庄的建立于陆辞而言,充其量是在名声上锦上添花,真正受益的,还是随州百姓,甚至是天下百姓。
若这义庄救济的形式当真可行,天下定不乏士大夫愿仿效之,届时得到恩泽的,可就远远不局限于随州一地了。
而每有一处义庄被建起,随州注定也被提及,作为大力促成此事的知州,履历也能被添上光鲜的一笔……
正因如此,陆辞使唤起心里明白的蔡齐时,可远比指使钟元要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