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放鸽子
在边上放着的,的确是柳七费心在集市上买来的一堆小物件:有执莲叶、憨态可掬的摩喝乐,有油面糖蜜所做的乞巧点心,还有鸳鸯模样、被人做得浮在水上的小摆件,名曰“水上浮”……
柳七猜的是,昨晚外头张灯结彩,街上是成双成对有情人,端的是无比热闹。
而陆辞之所以舍喧嚣而就冷清,径直先行离开,想必是心里还为过世不久的娘亲黯然神伤。
加上陆辞有孝在身,不得饮酒赴宴,更不得宣淫,恐怕是念及若与他们一同,便难免让他们有所顾忌,不能尽兴,才先离开的。
脑补了一通陆辞的温柔体贴,柳七心疼之余,也没了与秋波暗送的妓子们春宵一度的心情。
他也不愿辜负好友的美意,干脆就与晏殊和欧阳修去酒楼里小酌几杯,又召来歌女听了听曲,兴头上来后比拼着作词,之后就大醉伶仃,不省人事地倒头就睡,一直到大中午才醒来了。
陆辞却感动不起来。
他嘴角微抽,拿起那份已经凉透变硬的‘巧果’,试着尝了一口,差点被崩得牙痛,放下之后,不禁挑眉道:“你当我几岁了?”
还去玩摩喝乐,水上浮?
柳七一乐,狗胆包天道:“不论我儿多大,在我跟前,终是孩童——”
“胡言乱语。”话未说完,陆辞已顺手将只尝了一口的巧果塞到了他嘴里,淡定道:“夫人调皮了。”
狄青:“……”
他难掩羡慕地看向柳七,见他骂骂咧咧、又一脸嫌弃地啃着那被塞到嘴里来的、已经被公祖咬了一小口的点心……
真想要。
在目睹了这一阵胡闹后,晏殊淡定加入进来:“永叔诗才拔群,不愧为摅羽弟子。”
柳七附和点头,陆辞刚要细问,晏殊已把怀里所揣的两张纸给掏了出来,笑说:“幸好昨夜饮酒不多,不然这两首好词,说不定听过后,就得错过了。”
陆辞一看,两首词牌名具都一样,皆为《鹊桥仙》,字数却不同,一为双调五十六字的《鹊桥仙·月波清霁》,一首则为八十八字的《鹊桥仙·秦州见闻》。
“月波清霁,烟容明淡……”
陆辞轻声念道。
前者正儿八经地引经据典,主颂七夕佳节之景;后者则是叙事为主,有着信手拈来、行云流水的老辣。
哪怕经过晏殊的抄录,无法从字迹上辨认作者是谁,陆辞也能一眼看出,前者出自字迹学生手笔,而后者决计是柳七的。
他莞尔道:“你们倒是相处不错。”
柳七是公认的诗词曲皆全,在变体的创新上,更是把这份天赋的才华展现得淋漓尽致。
尤其有欧阳修的‘正体’的工整板正的衬托,更显得他的变体新颖而不拘一格,尤其洒脱潇洒。
柳七得了夸奖,却不满足,倒是更不服气了:“怎同是备考士子,当年我去趟酒楼,就得挨你好一顿明枪暗箭的念叨,还得被罚着多写几篇作文,却不见你罚他?”
陆辞诧异道:“柳兄怎拿自己跟同叔比?”
柳七鼓着脸,还要说,就差点被陆辞的下一句话给气晕过去:“亏你好意思。同叔可比你当年,要自制克己多了。”
几人被挑起兴致来,索性围着这两首词一阵研究,各作点评一番,纷纷点头。
对这方面并不感兴趣的狄青,除了觉得写得精妙外,也品不出多大趣味。
他勉强提着精神,不时附和,心思却在欧阳修这一素未谋面的心上人弟子身上。
就在他微微走神时,忽觉得右手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狄青:“!”
他下意识地将头一抬,看到的却是神情专注、正倾听亲友们点评的陆辞侧面。
那侧颜极俊美,神色则极认真,令人望着入迷,却怎么也猜不到,会做这些亲密的小动作。
正当狄青要低头仔细去看时,右手又是一紧。
这次是被人稍用重了点劲,又捏了一下。
再然后,就是仗着其他人注意力都在诗词上头,干脆牵住了。
狄青:“……”
被心上人及时地这么一安抚,他那点刚冒头的小醋劲儿,顿时就跟被顺了毛的大老虎一般,重新又老老实实地趴下去了。
也是。
狄青勉强压下唇角上扬的弧度,暗忖:在金榜题名之前,就难禁诱惑,随柳兄去寻花问柳,在秦楼楚馆里写诗词的弟子……显然,也只可能是弟子了。
倒是手牵手的亲昵行为,在这七夕时节的大街上,可只有夫妻会如此呢。
这会儿正在客邸中,因宿醉而头疼不已的欧阳修,浑然不知自己方才先是被师兄给当做了颇具威胁的假想敌、紧接着又被解除防备、释然接纳了。
等到夜里,他才恢复精神,紧张地前去陆辞宅邸,去见陆公其他几位友人。
好在席上有柳七活跃气氛,欧阳修渐渐放松下来,不复之前拘谨。
而真正见到他后,暗中观察和比较一阵后的狄青,也彻底放下心来。
不如他高大。
不如他稳重。
更不如他在陆母跟前,已过了明路。
最重要的是,比起公祖,欧阳修俨然更与柳七情趣相投,似一对忘年交般热议诗词,旁人都难插话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