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粿子狸
他茫然发问:“师尊这是何意?”
“你是上古宗卷中记载的祸世妖孽,如约引发了魇魑海浩劫,如今剖除神丹后魔性大发,屠戮天泪城近百名修士,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司曦拂开他想要抓握的手,后退半步,从修士尸体旁抽出一柄长剑,遥遥指向了他的心口:“其罪当诛,我所说,可有半句虚言?”
元昭怔怔地注视着距离胸口越来越近的剑尖,猩红的眼瞳眨了眨,滚落两滴豆大的泪珠。
“师尊,你要亲手杀了徒儿吗?”他怆然道。
司曦持剑的手似乎有刹那的颤抖,却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后隐约传来细微的响动,他意识到是孟城主即将率领着追兵赶到,手中的剑顺势往前送了几分:
“今日你逃不掉了,劝你莫要再负隅顽抗。”
“不,不要……”
泪水沿着元昭瘦削的下颌滑落,逐渐由透明向淡红转化,再变成殷殷血泪流了满脸,“昭儿不是有意杀死他们的,我也不知道魔气为何会失控,我……”
一阵剧痛传来,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锋锐的剑尖刺进他左边胸膛,不偏不倚洞穿了心脏的位置,鲜血刹那间井喷而出,濡湿了业已残破不堪的衣衫。
冰冷的灵力顺着剑身侵入周身百骸,即使是识海中的林夜北也能深深感受到那切骨之痛。
血流一滴一滴摔落在地面上,元昭伸手握住剑身,根本不管掌心的血肉是否被切开,只一味地加重了力道。
司曦识海之内,傅含璋微张着嘴,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随着那一剑粉碎死去,却没想到它还能跳动,还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千刀万剐的疼痛。
“师尊……”重伤的少年低声呢喃着,鲜血如泉流从他掌心和嘴角涌出,“昭儿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他僵直着身体一步步后退,直到染了血迹的长剑脱离身体,清瘦的身形不住摇晃,朝着身后不远处的堕神台退去。
狂暴的灵力涡旋掀起浓黑的长发,失血过多和心脏破碎的伤势,早已让元昭衰弱濒死,全靠着体内残余魔气的支撑才不至于倒下。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
其实无论怎么选择,结果都已经注定,他要么死在司曦和天泪城修士的剑下,要么陨落在堕神台的灵力风暴中。
他这一生并未作恶,除了拼尽一腔孤勇与热忱爱上了一个人,竟是到了生命的最后,才与生来就背负的“祸世妖孽”之名扯上关联。
体温随着血液一丝丝流逝,所有的声响和希望都离他远去。
他曾怀着满心的炽热去温暖冰冷,牺牲一切只为换得他的神明安康,却不想深爱的终究伤他至深,昔日温存纷纷化为淬毒的箭,将他最后的退路撕扯得粉碎。
不如喑哑,不如归去。
“司曦。”他眼睫轻颤,最后一次唤出那个名字。
“你授我仙法,伴我成长,让我懂得爱恨,如今我将这一切都还给你。”
他哽咽了一刹,原本想说些“互不相欠”“爱憎两清”的决绝之语,不知为何却开不了口。
司曦站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分明是一伸手就能触碰的距离,他却如同玉雕般伫立着,眼中空茫,似乎万事万物都不存于他的眼中。
“……我绝不后悔,”他忽然启唇,“今日一切。”
这句话彻底泯灭了元昭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他惨笑着,身子一晃,从高台的边缘坠落,只剩下一句被风暴撕裂的低喃:
“若是我能记得……我定不会放过你……”
狂暴的灵力流冲击而至,识海中的林夜北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周身百骸仿佛被撕裂,极致的痛苦让他立刻失去了意识。
而与此同时,傅含璋的视野也一片模糊,他强忍着痛楚抬起头,发现幻境的画面不知何时已经归于静止,再迅速碎裂,归于虚无。
风声化为悲鸣从他耳畔呼啸而过,如同深水窒息的黑暗汹涌漫上,他在虚空中辗转沉浮,再次清醒过来,已经回到了纭华山。
林夜北就静静躺在他身旁的草地上,还昏迷着没有醒来。他死死盯着那张与司曦毫无差别的面庞,喉结滚动,忽然伸手扼住了那修长脆弱的脖颈。
只需稍稍使力,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前生他曾毫不犹豫地用利剑搅碎自己的心脏,此世自己不顾生死倾心相护,他却依旧冷心冷情,甚至依旧要执着地将魔兽斩杀。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早该明白,有些人的心肠,是捂不暖的。
傅含璋终是收回手,丝丝缕缕暗红的气流从他上丹田涌出,再没入紧锁的眉心,使得原本明丽的面容染上了阴鸷的灰霾。
后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过头,见南无月立在自己身后。
“斥候传来消息,称东境魔族与天泪城勾结,进入幻境吸食金丹修士的灵力,”她声音低哑,“魇魑海附近也传来异动,或许是阵法不稳,我们须得尽快返回。”
“既然第三试的幻境被强行终止,想必天泪城那边也会有所行动,”他挑起殷红稠丽的嘴角,撑起身来,“正好,孤在这里也逗留得过久了。”
“您的意思是……”南无月感觉到了他的态度变化,心中有些惊讶。
她也刚刚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当然知晓那就是纠缠傅含璋百年的梦魇。可附身在天泪城修士身上亲历一回,某些细节却让她不由得产生怀疑。
当年真相,似乎与傅含璋告诉自己的事实有所出入……
她有些担忧地瞧了面前的林夜北一眼,却被那人抢先一步开了口:
“阿婪……孤已经厌倦了继续陪他演这种师慈徒孝的虚伪戏码。”
傅含璋冷笑道:“一切也到了该收尾的时候,既然孤走到了这一步,又怎能不将那些旧账同他和天泪城逐一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