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舟河
嘴里请着罪,姿态却是半分不让。
薛云深敛去笑意,慢悠悠地反问道:“什么时候口谕不算在旨意之列了?”
口谕的确是旨意,而且还是极不方便盘问的旨意。
试问谁有哪个胆子,敢跑去太后面前,问她是否说了让墨王殿下来悼念孝仪贵妃的话?
年轻将军躬着腰,低垂的眼睛转了转,知道对面船上的墨王殿下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要上岛了。
对方来意不明,而己方心怀忌惮,在此情况下,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引起更大怀疑,年轻将军只能够赔着笑,亲自引领勾陈号前往锁梅岛泊船。
“王爷王妃,小心脚下。”下了船,年轻将军在前边带路。
因八月并非梅花盛开的节气,清隽的石子小路,便掩映在两旁纷繁相错的绿叶间。
孝仪贵妃逝世后,先帝思念成疾,曾多次前往锁梅岛小住,前前后后共亲手种下数百颗梅树。江梅、绿萼、玉蝶、洒金、宫粉、照水、朱砂、骨红垂枝等等不一而足,无论是常见的梅花品种,还是珍惜难得的,都可在锁梅岛上寻到踪迹。
许长安目光从那些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以某种特殊规律遍布的梅树上扫过,偶尔可以在盎然绿意间见到一两位提着木桶的年轻士兵,给梅树灌溉茶叶水。
“那几株梅树最近掉叶子了,茶叶水能预防虫害。”见许长安视线一直盯着那边,年轻将军主动解释道。
许长安知道年轻将军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也不点破,而是顺着对方意思随口敷衍道:“原来这样,倒是我见识短浅了。”
话刚出口,许长安手指便遭了顿狠掐。
面对怒目而视的许长安,薛云深颇为无辜道:“你哪里见识短浅?”
眼见互相瞪着的墨王与墨王妃越凑越近,年轻将军只得很不识相地咳嗽两声:“殿下,前面就是贵妃庙了。”
不像其他妃陵,孝仪贵妃的陵墓上头,有座先帝遣人盖好的小庙,庙里供奉着孝仪贵妃的雕像。
许长安接过年轻将军递来的檀香,与薛云深并排站好,鞠了三个躬。然后许长安往左侧踏了小步,刚准备转过去将檀香插入香炉,就让年轻将军拦住了。
“下官来吧。”
许长安也不强求,顺势将手中的檀香递与了年轻将军。他想起一路走来没怎么见到屋舍,不由出声问道:“平日里将军与麾下的士兵都是住在哪里?”
年轻将军以为两人上个香就完了,万万没想到墨王妃会有此一问,一不小心脚下便踩错了青石砖,发出细小的空洞声。
“回王妃,”年轻将军不错眼地盯着许长安的表情,“因先帝有旨意不得随便挪动锁梅岛上的梅树位置,所以下官及士兵们都是回船上休息。”
许长安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算是揭过了这桩。
两人做出十足十的悼唁模样,上过香,又绕锁梅岛走了半圈,这才告别年轻将军,回到了勾陈号。
浆板划动海水的声音响起,勾陈号摆动庞大的身躯,缓缓驶离了锁梅岛。
目送勾陈号远去的年轻将军,面沉如水地摆了摆手。
他身后得到示意的年轻士兵,立马将手中的东西往天上一扔。
浅灰色的信鸽,瞬间闪电般消失在薄雾中。
两个时辰后,远在寒山寺的布衣僧人收到来自锁梅岛的急报。
缚在信鸽腿上的小信筒被解开,里头倒出来张小纸条。紧接着骨节分明如玉的手指微动,展开了折得紧紧实实的纸条。
看清纸条上的字迹,布衣僧人眉目微阖,合着山寺的悠远钟声,低声道了句:“阿弥陀佛。”
是夜,年轻将军接到回信。
只见窄窄的纸条上正面写着:墨王与王妃亲上锁梅岛,恐其起疑。
而反面则写着回复:务必在其进入临岐前,将二人截杀。
第77章 愿以身化亿斩尽非我族类
夜色笼罩海面,显出残缺的月亮高悬中天。一条船型狭长的满帆艨艟, 正以最快的速度, 往临岐界内驶去。
船内烛光昏黄,暗淡光线映照出人人面色凝重。
不大的卧房内,许长安同许道宣对坐着, 如意作为书童站在许道宣身后,薛云深则带着薄暮去进行应敌部署了。
“公子, 您先吃点东西吧。”楚玉端着托盘进来了,“您就算吃不下, 也得为肚子里的小公子考虑。”
楚玉说着,将热气腾腾的鸡丝粥送到了许长安手边。
许长安知道楚玉说的在理,他轻声道了谢, 等到亲自动手端碗的时候,才察觉手腕有些无法控制的颤抖。
说实话, 许长安完全没想到, 一趟简单的锁梅岛之行, 竟然会发现这么多隐情, 而片刻前,与薛云深对话的场景, 还历历在目。
“贵妃庙下,”许长安深深吸了口气,转头凝视着薛云深的眼睛道:“是空的。”
年轻将军踩错青石砖而发出的声音,许长安不可能听错。只有地底下是大面积的空心,才能发出那样的空洞声。
顿了顿,许长安继续轻声道:“不仅如此,锁梅岛上的梅花树,更是以一种奇怪的顺序排列成了困龙阵。”
“我幼时曾经在三叔的行军札记上见过,困龙阵配合障眼法,极其易守难攻。”
“云深,锁梅岛如果的确只是一座妃陵,为什么要用到如此难布置的阵法?”许长安脸色有些发白,“而且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锁梅岛上的士兵,全部都是二十岁上下的青年,没有一个年纪超过三十。”
“连守陵将,都是二十三四的青年。”
守陵人的生活非常艰苦,一般来说,如果不是犯了事的将军,是不可能被发配去守陵的。而大周朝律法明文规定,非兵力不足的特殊时期,严禁未成年人上战场。
这也就意味着,所谓的守陵将,通常都是上了年纪,最少都是三十多的男人。
薛云深没有说话,许长安内心同样一片乱麻。他想到万重山遇到的滕初姑娘,想到执灯,想到那些素未谋面但已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数十年的蒲公英姑娘们,最终只是颤声道:“我兄长年长我二十岁,二十一年前他前往蓬颓漠开花成年,在路上遇到了滕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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