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木泽代
然而一睁眼,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巷子里。
黑暗、腐臭、黏腻,总之绝不是普通人会喜欢的地方。
“这是哪?”贺琅不由得好奇,“另外,我怎么感觉我能闻到味道了?”
“这是我的记忆。”宋霖的声音响起,但贺琅没看到他的身影,“你闻到的大概是我记忆里的味道……这么多年还能复制出来,看来我对这个味道的记忆真是‘刻骨铭心’。”
贺琅感觉他语带嘲讽,不过不是冲着自己:“我当然知道这是你的记忆……我是说,这是什么地方,你……你的过去,在哪?”
宋霖道:“你回头。”
贺琅一回头,这才发现巷子中的阴影里,有一团黑影蹲在墙角。反正是记忆,贺琅两步走过去蹲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是……你?”
其实贺琅知道这就是过去的宋霖,他只是有点不太确定,因为这模样……实在凄惨了一些。
这时候的宋霖看起来七八岁,瘦骨嶙峋,抓着食物的手臂像是包着皮的骷髅。他正在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可谓狼吞虎咽,却又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他那几乎嚼都不嚼几口的进食方式,让蹲在他面前看得一清二楚的贺琅都觉得自己被噎住了。
贺琅沉默了几秒,缓缓道:“……我觉得,这食物是馊了。”
“你现在都能闻到馊味?那说明当时连我都欺骗不了自己啊,其实大多数时候我觉得食物还是挺香的。”宋霖感慨了一句,“馊就馊吧,没吃死就行。”
他说得轻描淡写的,可贺琅更觉得闷得慌。他总觉得自己看不下去了,但目光又死死锁住那个正在凶猛进食的孩子,一刻也不离开。
宋霖问道:“稀奇?”
贺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去过闹饥荒的地方。”
“那就是见多识广了哈。”宋霖道,“仔细想想,好歹我也长大了,还祸害了挺多年,你不用露出这副表情。”
露出什么表情?贺琅抹了把脸:“你别说了。”
“……好吧。”宋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下背景,“其实这时候世道已经挺乱了,所以能活下来就说明我过得还勉强,你看开一些,至少知道结局后不会那么沉重,对不对?”
正说着,小宋霖……不,小希金斯就吞完了最后一口食物,拍拍手站了起来,朝巷子外走去。
贺琅跟了上去,说道:“人生不是电视剧,你的不是,别人的也不是,不要再这么说了。”
宋霖不吭声了。
小希金斯刚走到巷子口,忽然被两个高大的身影扑到了。
“小兔崽子,又吃独食?!”说高大其实也不是真正高大,只是这两个乞丐毕竟是成年人,对比此时的希金斯来说是壮多了。他们扑过来的那一刻,希金斯快速把人团成球蜷缩起来,这姿势几乎和防踩踏的动作一摸一样,而且小希金斯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熟练。
贺琅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紧紧皱着眉:“你吃都吃下去了,他们还揍你有什么用?”
“吐出来,大家继续一起挨饿呗。”宋霖淡然道。
贺琅听懂了。刚刚希金斯吃那么快,就是为了不让别人抢走。现在这个姿势,也是为了保护脏器和脊骨。
两个乞丐把小希金斯揍了一通,什么也没得到,骂咧咧地走了。
小希金斯爬了起来,习以为常地动了动手脚。借着小路上的幽暗灯光,贺琅这才看清楚他此时的长相。
依旧是皮包骨的模样,瘦小的身体衬得脑袋有些大。眼窝很深,瞳孔是深色的,好像什么光线都照不进去。
这个样子,实在称不上美观,甚至连孩童特有的可爱都没有。
贺琅皱着眉:“你七八岁的时候……还不会魔法吗?”
“……在回答问题前,容我纠正一下。”宋霖道,“这是我十一岁的时候。”
十一岁的孩子长这么小,一定是极其严重的营养不良……贺琅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宋霖没管他的情绪波动,继续道:“这个年代,只有有钱人家才付得起检测天赋的费用,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检测得了呢?魔法,就更无从谈起了。”
贺琅干巴巴回了一句:“但你还是成为了伟大的魔法师。”
“你居然会说这种台词。”宋霖语气古怪,而后又感慨,“因为这个混乱的时代,正是各类魔法最繁荣的时刻。”
他说得有些答非所问,但贺琅没有追问,因为小希金斯已经进到了小路对面的一个门里。
“这是后门。”宋霖给跟进们的贺琅解释,“呃……如你所见,这是一家娼馆。”
这里实在连花街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最底层的娼馆。里面的女人也没法称作“夜莺”,她们没什么才艺,也没什么好姿色,最多也就是用味道浓烈的劣质粉面拍拍脸、用廉价的口红擦擦唇。
楼上楼下,普通木板隔成一个个小房间,这就是“办事”的地方。
不隔音,那又怎么样呢?来这里的也不是什么有钱的男人。有些人甚至以听墙角为乐,听着旁边的声音,自己更加亢奋。
无论如何,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而言,这实在不是什么合适的去处。
但小希金斯看起来对这里熟悉得很,一切污秽嘈杂都影响不了他的行动。娼馆里来去的人们好像也对他见怪不怪,靠在门边的娼妇麻木地看他一眼,又开始物色下一个客人。
“喂,小乞丐!”
一名身材臃肿的妇人叫住希金斯,她是这里的老板娘:“上楼看看第二间那个大肚婆完事儿没有,完了就该下一个了。”
希金斯转头就上了楼。他帮这里的人跑点腿,这里的人就默认他去翻准备倒掉的垃圾桶,这是他至今还能活下去重要原因。不过再长大几岁他也不能来了,娼馆不会放一个没钱还对“商品”们有需求的男性进来。
贺琅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沉默地跟着希金斯上了楼,熟门熟路地进了一个小房间。
这里只有一盏蜡烛,烧了大半,闷得很,各种声音从各个方向传来。希金斯直接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老板娘问你好没有。”
女人缓缓睁开眼睛。她也很瘦,但肚皮已经很明显地隆起,裙子只盖到大腿,大腿内侧周围有很多阴湿的痕迹。
贺琅站在小希金斯身后,艰难发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