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辛垣辞
更确切些来说,是根本就没有见到几个香客,整条山路都有些萧瑟冷清。
“看来我们回来得有些晚了,路上都没人了。”灵隽的神情十分淡然,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司淮,脚下仍旧不紧不慢地走着。
司淮近来的话越来越少,这回也没有应他的话,只是兀自低下了头看着行走时交替出现的脚尖。他自是知道灵隽在宽慰自己,那些流言碎语怕是连京都皇城都已经传遍了,明华寺又怎么可能不受牵连。
走着走着,前面的灵隽忽然停住了脚步,司淮一个不留神往他背上撞了一下,闷哼了一声才抬起头往前方看去。
明华寺的寺门还是他印象中的模样,上回太子殿下行及冠礼的时候才修缮了一回,到现在门上的红漆还是鲜亮的,只是往常到了日暮时分都会有两个小和尚提着灯笼在外面守门,今日却只有一位身披袈裟的大和尚合着双手站在门外,像是在专程候着他们。
夕阳落尽后的微光余晕披在了大和尚的身侧,给那身偏橙色的袈裟渡了半面红光——正是管理藏经阁和佛乐阁的灵勉大师。
“阿弥陀佛。”灵隽合掌微微倾身行了个礼拜,笑道:“灵勉师兄,别来无恙?”
“阿弥陀佛。”灵勉回了个礼,却并没有回他的话,抬起的视线越过灵隽落在了司淮身上,轻轻一笑带出了眼角的几道皱纹,道:“上回忙于太子加冠之事,还没闲下来你们就又离开了,没想到小司淮已经长成了这般清朗俊毓的佳公子。”
司淮听他一开口,恍惚间又记起了当初刚来到明华寺的时候,眸光微动,不禁莞尔,问道:“大师在这里等我们?”
“是啊……”灵勉点头应着,已经转身推开了身后虚掩的门,边往里走边道:“你们同仙门约了明日商讨要事,今日百家便几乎到齐了。寺中的弟子都被叫去打扫客舍,我怕你们回来要叫门,便在外头等着。”
“如此,多谢师兄。”灵隽语气淡淡地接了这么一句,便没有再开口,只是路过大雄宝殿的时候,朝那火光通明的大殿多望了两眼。
现在不是做晚课的时辰,住持领着两个小沙弥跪在大殿中央敲着木鱼,也不知道在祷念些什么。
灵勉一路将他们送到了禅房,却站定在门口没有跟进去,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从宽大的袖袍里摸出了两颗圆润饱满的大柿子放到司淮手上,笑道:“今年香客送的柿子不多,知道你们要回来,特意留了两个。寺里没有晚斋,顶顶饿。”
说完这句话,他又饶有意味地朝灵隽看了一眼,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念了一遍佛号,便默然离去。
司淮神色复杂地目送那道背影消失在转角,才转身进了房间,在灵隽对面坐了下来,说出了灵勉大师方才未说出来的话,道:“我是不是该回自己房间去?”
“不必,你喜欢如何都可以。他们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此时也没有什么好避忌的。”灵隽答话的片刻,已经将一只柿子剥好皮递到了司淮手上。
鲜嫩的果肉入口甜腻腻的,司淮连日来低沉的心绪终于缓和了几分,一手托腮撑在桌沿上,似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说,如何处置我,他们才会平下那一口气?”
灵隽似乎早已思虑过这个问题,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道:“你身上背负着仙门弟子的命,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要受怎样的罪行,还是要看罚到哪个份上才能让他们满意。”
“只怕我不死,他们都不会满意。”
“我不会让他们取你性命的。”灵隽语气坚决,末了,又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只要能保你一命,我会与你一起赎罪。只是……若要你余生都和我留在这明华寺里悔过,日夜诵经为亡魂超度,你可愿意?”
留在明华寺里,便只剩下清规戒律、青灯古佛,但……
司淮轻笑了一身,重重点了一下头,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怎样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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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有些难眠,司淮枕着灵隽的一条手臂辗转了许久才浅浅睡去,半夜又被外头一阵脚步声吵醒,将寥寥的睡意都驱走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头有一种莫名的慌乱萦绕不去,“怦怦”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快得像战场酣战时的鼓声。
旁边的人或许真是累了,回到熟悉的地方之后睡得很沉,黑夜里看不清灵隽的轮廓,司淮就这么蜷在他身侧听着那平静的呼吸声,最后还是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出门去透气。
寺里除了大雄宝殿彻夜通明,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灯瞎火,司淮漫无目的地走着想去掉心中的烦闷,走着走着,却见一处偏殿居然还亮着灯,从窗户映出的人影来看,里面应该有不少人,而且还都不是寺里的秃头和尚。
他微微眯了眯眼,心头那阵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正犹豫着该过去还是该回去,一双脚却已经擅作主张地掠了出去,待他回过神时,已经趴在了屋檐之上,揭开了瓦片的一个小角。
下方聚着的都是仙门的人,说是百家,其实也没有那么多,来的大都是有声望的、在追捕中和司淮打过照面的世家门派,照服饰来看不过三五十家,只是每家的家主掌门又都带了几个弟子,因而底下算起来也有上百号人。
而此时正说着话的,正是那日在西南县城外被司淮伤了的赵宗主。
他道:“灵隽法师让我等明日一同商讨,定然是有意要留那妖龙一条性命的,今夜冒昧将诸位聚到这里,就是想同诸位商定,那妖龙不能留!放下隔门各派死伤的性命不论,那妖龙杀性未除又会使妖法,留在世上只会是祸害!”
另一人道:“灵隽法师受百姓尊崇,就算现在声誉有损,他的面子也还是要给几分,他若执意要留,我们怕是不能强行杀人。”
“所以才深夜将诸位唤来此处商讨。你们有所不知,先前我本要擒住那妖龙,可他竟使了妖法招来了周围的精怪,打得我赵家的弟子死伤惨重,若非援兵来得及时,我的性命也得交代在那里,此人是万万留不得!至于灵隽法师——”
他停住了话头,看向了一个方向,道:“我将住持大师也一并请来,就是为了灵隽法师。”
屋檐上的司淮稍稍偏了一下头,顺着众人转头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见到了坐在角落喝茶的住持大师。
住持原本静静捻着手里的佛珠,听话头移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顿了一下,旋即微微摇了摇头。
“贫僧这位师弟若是有什么想法,我是拦他不住的。他若要护住司淮,定然是要护住的,可他既然要护,也定然不会再让司淮大发杀性,诸位施主也不必非要在寺里见血。若真要流了血才能赎他一点罪过,那让他受些皮肉之苦也可,贫僧会劝我师弟……”
“我们是要住持大师帮忙劝说,不过是要劝灵隽大师杀了他。”赵宗主从人群里走到住持大师面前,面色从容地说道。
“这……佛门净地,不可杀生。何况方才贫僧已经说过了……”
“住持大师!”赵宗主兀然抬高了声调打断他,“那妖龙作孽多端屠杀了不少仙门弟子,难保日后不会屠了你这明华寺。你再想想,灵隽法师乃是得道高僧,他犯了佛门大戒毁坏佛门清誉,日后还有谁到寺里来参拜?又有谁还愿意去信奉佛祖?”
住持听出了他话里的别意,皱眉问道:“施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时另一人接过了话头,道:“赵宗主的意思是,明日商讨之时你站在我们这一边,说要除掉那妖龙。那灵隽势必是不肯的,这时我们便会为你说话,说他维护那妖龙损了佛门清誉,请你将他赶出明华寺去。当然,他若是要陪着那妖龙一起死,也并非不可。”
“不错。”赵宗主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微压低了几分,道:“世人提起明华寺,就只会提到灵隽法师,谁会想起主持大师你?不管是把灵隽赶出去还是把他也一起杀了,他在世人口中都再没有什么好名声,日后人们再提起明华寺,便只有住持大师你了。”
屋顶上的司淮怔了一下,拿着瓦片的手微微颤了起来。他只知道仙门想要他死,没想到他们连灵隽也不想放过。
明华寺是因为出了个圣禅法师,才成了佛门第一大寺,连皇家的护国寺都比不上。把灵隽从明华寺赶出去,就等于是告诉世人佛门不承认他这么个弟子,也告诉他们功德再高修为再好也不过是个会犯戒的俗人。
佛门若是失了在百姓心中的尊崇地位,那么仙门便可伺机而起,他们第一件广为传颂的事,便是屠了他这祸事的妖龙。
这样的道理,住持大师这种悟了半生禅的人不会想不明白,可他万没有想到,一直默然不语的人,竟然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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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禅房的,他本想叫醒了灵隽连夜离开明华寺,可推开房门看着那人,又顿住了脚步,忽而无声地苦笑起来。
事已至此,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迟早也是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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