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辛垣辞
那目光沉重且炽烈,沉淀着些许熟悉而复杂的东西,仅对上那么一眼,司淮就匆匆低下了头,不由分说地蹲下身去拾散落到四处的佛珠。
吾念那串佛珠的珠子比他戴在手腕上的小紫檀叶珠串的珠子要多,断开落下之后散落得到处都是,除去脚边可见的几颗,更多的已经不知道滚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躲藏在了树叶底下和缝隙处。
司淮将拾起的几颗珠子虚虚地拢在手里,正要去一点一点地翻找,手里的珠子却忽然发出一道与本身的灰褐色十分不协调的淡玉色的光芒,紧接着四周同时响起了一阵细小的窸窣响动,掉落的那些珠子发着同样色泽的浅光,朝着他的脚边滚了过来。
像天黑之后深山野林里冒出来的粘人的鬼火……
这个莫名其妙的联想让他的手臂掉了两层鸡皮疙瘩,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旁边站定不动的一双灰色僧履,司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滚过来的佛珠一颗颗捡了起来,双手捧着起身,默不作声地朝吾念递去。
吾念会意地伸手去接,掌心摊开才发现紧紧握在手里的那颗佛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小块青碧色的玉,发着和那些珠子一样的浅淡光芒,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傅鸣遥说过,天玑门的藏书密卷里记载了圣禅法师将玉玦分为了四块,化作了四样不同的东西,但交出去的、记录在卷的只有三样。
原来这第四样,一直在他自己手里。
吾念盯着那玉块看了一会儿,很快回过了神来,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袋子接在司淮掌前,让他把手里的珠子都倒进去,最后将那块小玉块一并扔了进去,拉紧了抽绳又收回了袖袋里。
直到这时,司淮才反应过来他用来装佛珠的就是自己昨夜落在船上的钱袋,嘴角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终于缓过了心中的那阵忐忑,有些不确定地开了口。
“吾念……还是灵隽?”
“嗯……”这一声不知是答应还是思考,只短短一会儿,他道:“都是。”
“怎么可能都是?你怎么可能是灵隽……”司淮十分粗暴且不耐地大声嚷了起来,没说两句声音又渐渐地小了下去,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他怎么可能不是灵隽,他本来就是灵隽的转世,只是走过了奈何桥之后把前尘往事都忘干净了罢了。既然他可以凝聚起自己破碎的元神重生,灵隽又为什么不能想起前世的事情。
“我是。”仿佛是为了安抚一般,吾念这一声说得极轻,压抑着什么东西似的,道:“我记起了许多事情,记得你刚化形的时候还不能化去头上的犄角和身上的鳞片,记得你每年生辰我都给你下面,记得我带你去游历,记得你喝醉了酒说喜欢我……”
亲耳听着他说出这些事情,司淮再也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眶,轻眨了两下眼就有两行滚热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他抬起微颤的手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又怕眼前的场景真的只是一个打碎了便回不来的梦。
吾念往前走了两步,见司淮没有抵触,才抬手轻轻抹掉了他脸上的泪痕,牵起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动作轻缓地拉起衣袖,露出了缠满白色纱带的手臂。
那是他不久前重新替司淮缠上的,经过了昨夜的仙门和方才的鬼面人两场缠斗,雪白的纱带又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原本戴在左腕上了小叶紫檀也早就换到了右手。
“疼吗?”话一出口,他恍然觉得已经问过了这个问题,手指伸了过去又不敢触碰到,兀自说道:“当年我将你的肉身从业火中救了出来,却还是迟了一些,让大火灼伤了手臂……”
司淮本想顺着他这句话问问他到底都做过了些什么,谁知一低头就看到他被剑气划伤的手臂还潺潺冒着血,顿时把要问的话都忘记了,弯腰在衣摆上撕下了一块布条,不假思索地问道:“你随身带着的止血散呢?”
“不妨事。”吾念摇了一下头,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布条,却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候一把扣住了那只手往前拉了一下,将司淮整个人带进了自己怀里,一双手紧紧环上了他的腰际。
“你……”司淮察觉到吾念把头埋在了自己颈侧,身体僵得一动不敢动,一双手推也不是抱也不是,语气有些慌张地道:“这……这这……这里是佛……佛寺……”
话一出口,他忽然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便听到抱着他的人轻声笑了一下,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莫名地有些酥痒。
“嗯。”吾念应了一声,环在他腰上的那双手反而收得更紧,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低落在他的肩膀上,只听到一声略带嘶哑的声音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司淮怔了一下,仿佛到了这一刻才确定灵隽是真的想起来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无声地应了个“好”字。
不多时,天光慢慢黯淡了下去,簌簌落下的雪越来越大,沾湿了身上的衣裳。
一片雪花飘飘然落到司淮的眼睫上,他抬了抬手想拭掉,吾念却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终于松开了紧紧揽着的手将他拉在近前,抬手拈去了那一小片冰凉的白色,低声问道:“天黑了,雪也下大了,今夜在这里留一宿吧?”
司淮还有几分愣神,听见他的问话便点了头,顿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便有些不自在地道:“你说的话,我向来都是听的。”
吾念已经料到了他会答应,将从司淮手里拿过来的布条揉成了一团,胡乱擦掉了手臂上的血,随手将沾了血迹的布条扔了,便拉住了司淮往禅房的方向走。
明华寺烧毁的地方主要是前方的几座殿宇以及挨在近处的藏经阁等建筑,离得稍远的禅房客舍烧得比较少,不过几百年过去了,就算当时没被烧塌,也因长久空置日晒雨淋倒下了,几乎没剩下几处能休息的地方。
司淮以为吾念要带他去三百年前住的那间僧舍,心里正惴惴不安,就被拉着往一间看上去墙瓦齐全的僧房走去。
这僧房只剩下了半扇被烧得漆黑的门,进去之后扑面而来的就是积了许久的灰尘味,以及蔓延在整座明华寺的烧焦的木头的味道。里面的床椅早就被人清理了出去,除了顶上挂着的蛛网再无其他,与隔壁连着的那面墙塌陷了一个角,扑簌簌地往里面灌着冷风。
虽然算不得好,不过在明华寺里也很难再找到一间四面墙壁和屋顶都齐全的屋子了,司淮是跟着灵隽露宿过的人,并不觉得漏些风有多艰难,当即便用脚划拉了一下地上的灰尘空出一小块地,捏了道青蓝色的焰火放了下去。
灵力化出来的火焰不用木柴也能燃着,司淮将它丢下去了便不理会,回过头,就看见吾念将脱下来的外衣铺到了脏兮兮的地面上,靠着那面不算干净的墙壁坐了下来。
司淮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了,将他还在淌血的左手拉了起来,唤道:“灵隽……”
“还是叫我吾念吧。”他出声打断,语气里带了一丝怅然,仍是温声道:“所有的纷纷扰扰都已经结束在了三百年前,即便想起了前尘往事,我也不再是那个圣禅法师。这一世,我只是吾念。”
吾念……司淮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跟着他念了一遍,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了这一世初见吾念的时候,他对自己说的那句:缈缈红尘,有吾之所念。
“咳咳……”他假意地咳嗽了两声,不再去同吾念纠结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并起食中二指凝了一道灵光,顺着吾念左臂那道伤口一路划过去,止住了还在往外冒的血珠。
见吾念没有吭声,司淮很干脆地又在自己的衣摆上撕下了一条布,动作有些生疏地包扎起了那道伤口,也终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问道:“三百年前,我死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吾念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追问,并不多作犹疑,答道:“我看着你渐渐在火光里消失,后悔了,冲进去抢下了你的肉身,但你的元神还是散了。”
这件事不消他说司淮也知道,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会把他的肉身从红莲业火里救出来。
即便他低着头,吾念也能看到他皱起了眉头,继续往下说道:“我不敢让人知道你的肉身还未悔去,便将你带去了澜沧山,修了一座墓穴放置你的尸身,再建了个衣冠冢在上头,掩人耳目。”
司淮仍未抬头,问道:“然后呢?”
“然后……”吾念停了一下,似乎在想着措辞,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怕你再犯下错事,便用禅杖将山河剑封印了起来。”
封印山河剑的时候,禅杖内的玉玦已经被他取了出来分成了四块碎玉,吾念这两句话之间,略去了玉玦碎片这件事情。
先前三块碎玉出现,有两块经了吾念的手,可是都未曾唤醒他前世的记忆,为什么偏偏这一块出现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司淮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他,语气平缓道:“千秋卷纸上所画之物永恒不逝,如意笔绘梦造梦圆人念想,饕餮印可召鬼魂精怪守家护国,那你手上这串佛珠,有何用?”
吾念低头看了一眼空空的左手,笑道:“它叫余忆珠,没什么用处,只是尽数留住了我前世的记忆罢了。”
“你……你知道这一世还会与我相遇?”司淮喉间哽咽了一下,虽是疑问,可他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若是他知道不会相遇,为什么会将记忆封存在佛珠里,又用只有他自己才能拿开的禅杖封印住了山河剑。
上一篇:我有特殊洗白技巧
下一篇:我靠学习走上人生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