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枕春秋
陆怀衫转头看了一眼定下心来的恒苦,眉头却反而紧蹙起来,他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长叹了一声,他知道今日这船怕是没有办法泊岸了。
他算的今日是恒苦此生的一道劫,却没算到这劫竟还是因己而起。
果然小舟最终只坚持了一刻钟,最终还是被巨浪拍到了水下。
怀引河入水则沉,哪怕是常年走船的人也不例外。恒苦在落水的一瞬间,心中杂念重生,但第一反应却是想要将陆怀衫推上小舟。
小舟是特质的,即便翻了也不会彻底沉入河中。可是这水太沉了,无论他怎么游都触碰不到另一个人。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看见陆怀衫似一尾游鱼般向自己游了过来,伸手抓向自己的手臂,然而那手却从自己手臂当中穿了过去。
恒苦和陆怀衫俱是一愣,随即陆怀衫手指上出现了点点金光,那金光整个燃烧了起来,将人挑染的瑰丽而明艳。这一次他准确的抓住了恒苦,拉着他游上了岸。
恒苦是在三日后清醒过来的,他醒来的那一刻,怀引河两岸奔走相告。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坠入河中还能生还的人。
许多人围在恒苦的床头,七嘴八舌的询问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却见恒苦呆呆地没有反应,误以为人虽然回来了,但魂儿却没了。
不大一会儿,便纷纷摇头离开。
但恒苦的轮台却从未这般清明过,他这一世从未修行过的,脑海当中却突然浮现了万千经文。也突然懂了在怀引河下看到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人的魂力,他燃烧了自己的魂力,将自己送上了岸。
能用肉眼看到魂力,无非是对方并非活人。陆怀衫这一世压根没有投胎成人,他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陪着自己。所以难怪无论晴天雨天都要举着伞,那一把伞可以凝固他的神魂。
所以恒苦这么多年来,会一直当一个引渡人,哪怕有其他机会也从未离开过。
他做引渡人是为了等一个人,那鬼魂频繁渡河也只是为了见……一个引渡人。
恒苦身上功德佛光初现,但他这一世并没有离开过怀引河。而是一直做一个引渡人,接引来往的人。
每个月七日时,恒苦都不会接客,但会风雨无阻的行舟河上诵经,为河下每一个冤死的人超度,也为了寻找一个未归之魂。
……
第十世,也是这一世。
恒苦出生便有九世功德金光加持,投生在了一个姓江的富贵人家。
七岁时,有一个年轻的和尚登门,直言恒苦与佛有缘,希望恒苦能跟自己入寺修行,被恒苦的父亲用扫把打了出去。
但这个和尚却很坚持,每天都准时准点到江家大门报道,虽然每次都没靠近大门就会被哄走。
小恒苦倒是很喜欢这个和尚,可惜除了最初那日见了一面后,因为父亲不许,便再没有见到过他。
“小孩。”
小恒苦独自在院子里荡秋千时,突然听到和尚的声音。他愣了一下,转头看了过去。就见那和尚趴在墙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明明是很好看的一个人,却偏偏笑得像个坏蛋。
小恒苦想到父亲的叮嘱,犹豫片刻从秋千上跳下来,便往院子里跑。
“等一下!”那和尚抬手想要唤住小恒苦,却整个人从墙上跌了下来,看起来实在有些狼狈。
小恒苦看的好玩,倒也不急着跑了。
和尚盼着腿坐在地上,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孩忍不住叹了口气:“贫僧恒裟,小朋友想不想和贫僧一起修行?”
小恒苦快速摇了摇头:“人间喜乐很多,出家有什么好玩的?”
恒裟愣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小孩:“你倒是挺会说话,但你又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修行不好玩?”
小恒苦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和尚说的也有一些道理,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声音也很好听,就算没什么道理的,自己也能听进去。
恒裟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袖子里取出一本破旧的小册子,上面的书页都烂了:“这是修行秘法,你好好修炼,等到时候我来接你。”
小恒苦有些嫌弃地将册子接在手中,看见恒裟从原路爬了回去,然后噗通一声掉到了另一边。
这一次的声音显然惊动了守卫,小恒苦下意识将册子藏了起来,悄咪咪地看着那和尚被鸡飞狗跳地追出了江府。
一看就不像是什么正经的和尚。
自从那日之后,恒裟就没再闯过府。恒苦一开始还每日准时准点的去花园里荡秋千,可惜花园一直都很安静,连只野猫都没有。
直到一个月之后,恒苦才第一次翻开了恒裟留下的册子,那上面全是用梵文书写的经文。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看不懂的,但那些梵文的念法却自动自觉的滚到了恒苦的舌尖上。
这一本经文,他没用多久便从头到尾背诵了下来。恒苦心中还有一点隐秘的期待,这一本经文背完之后,那个不太正经的大和尚就会带着新的一本经文出现。
然而并没有……
小孩忘性大,时间久了恒苦也不太惦记那位只见过两次的大和尚。倒是经文一直都没忘,每天睡觉前都会不自觉地念叨一回,和中邪了一样。
既然是佛子的最后一生,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恒苦十岁那年,镇子上遭遇土匪烧杀,大部分的人都死了。
危机时恒苦突然念出了经文,佛光护住了他。
恒裟是在一个时辰后赶到的江家,他没有急着带恒苦离开,而是先盘膝坐在地上诵经超度亡灵。
直到晨曦时,才走到蹲在墙角围观了一夜的恒苦面前伸出了手,面容慈悲:“你尘缘已断,可以跟我走了。”
恒苦却伸手将人直接推开,直接跑了出去。
他已经不小了,能看懂家中出了什么事,也知道有些人再也回不来了。
……
恒裟没有说什么,只是跟在恒苦身后,看着小孩走过出了江府,走过了整条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