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枕春秋
他低着头,望着脚尖那一小块地:“如果真是陆岳,可能就真被骂了吧。”
季峥犹豫了一会儿:“累了就回来。”
“嗯。”陆澜似乎抹了抹眼角,“你后来还梦到过他吗?”
没有。季峥那晚后每日每日都在逼迫自己再入梦乡,可闭上眼,一切都是黑沉沉的,没有那个人的调笑,也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他只能一次次将那支被他遗留在仙人落崖边的梅花看了又看。可这一支梅并未注入剑气,花骨朵也逐渐松坠。
然后,为了不让这一段花枝凋零,季峥便很少打开储物袋了。
见季峥长久不曾回答,陆澜也明白了。他低低地叹了一声。他从前也曾对方谦对季峥的特殊而疑惑过,可如今……大家都失去了对自己最重要的人。他只希望他人可以不再遭遇自己所承受的痛苦。他莫名相信季峥可以做得到。
“那你便多多保重。我要去游览山河了。”陆澜展颜一笑:“说不定山清水秀的,他觉得此地甚好,便入我梦来了呢?”
“你也不必太为我担心,我要带着他的份活很久、很久……等见到大师兄,你也帮我问个好,告诉他我们过得应当还不错。”
季峥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他看着陆岳挎着剑,浪浪荡荡下山去也。
这一夜,季峥梦见了方谦。
他梦见方谦为了偷懒,做了个阵法让他跟着影子练。那原本应当还是自己进万鬼窟前的事,他的身量还不足方谦的胸口,每日更被方谦戏耍得牙痒。可梦里,方谦还是从前模样,他却已身在十年后了。
他舞着剑,靠近方谦时,才发觉自己其实比方谦还要高出一截。
季峥愣了一下,剑势瞬间停顿了下来。
“发什么呆?”方谦回过头挑眉看向季峥。
这样的梦他做过很多次,下一刻必有一把剑从后方穿透他的胸膛。可这一次不一样,季峥看着方谦的脸,心里却无比地安定,他知道眼前的人绝不会伤害自己。
可他仍然觉得有些违和,下意识地想逃。这使得他的身体越发僵硬。
方谦看着窘迫的季峥,轻轻笑了一下,眼角褶出轻轻的笑纹。他伸手抓住了季峥的胳膊:“怎么这么怕我?”
方谦的手柔且暖,真实得异样。季峥的心头猛地一跳,竟下意识推了一把方谦,自己也向后倒去。冰凉的冷水灌入口鼻,压制了他方才莫名翻涌的热。可不待他的气息彻底平复,便被一只手拎出了水面。
长治幻境的寒潭。
季峥的心情一时间有些凝重。他的手腕仍被方谦抓着,仿佛生怕他一松手季峥就沉下去,肌肤相触里格外灼烫。他看着方谦就那样单膝跪在寒潭边,倾着身子,疑惑地看着他。
“湿漉漉的,不难受吗?”
方谦的衣服也是湿哒哒的,紧紧黏合在他的身上。看着白衣底下隐隐透出的一点肉色,方谦觉得自己应该移开眼神,应该将他的手腕从方谦的手里抽出来,应当让自己沉入冰冷的潭水里,泡上三天三夜。
但他却反握住了方谦的手,在他的惊疑中将他拉得更近。方谦的脸越来越近,他甚至看得见他耳垂上短短的、隐不可见的绒毛……
季峥猛地从梦中醒来,他直接翻身坐起呆愣地看向门的方向。梦境中的一幕一幕搅在他的脑海当中,将他彻底搅乱了方寸。
“你醒了?”
就在季峥不知所措时,戚长老突然推门走了进来:“有结果了。”
第49章 离宗
按照《九州纪述》所写, 仙人落通三界,在这里众生既生又死, 修为高低也尽归于无。
生机难求,却并非没有。书中另有记叙,云纪沧澜洲的无垠死海中有一片入口。那是无垠死海中唯一的生地,也是通三界。书者兼又有一笔推测, 在无垠死海的那个入口很有可能直通仙人落底。
“云纪沧澜洲?无垠死海?”季峥眉峰微微蹙起,他的印象当中并没有听过这两个地方:“是在哪里?”
戚长老沉吟片刻说道:“许多地方因岁月久远,记载下的名称多半有了变化。云纪沧澜洲我还有些端倪,多半便是如今的沧浪洲,只是因为凡人的官话变了几遭,才有了改变。不过无垠死海至今为止也只有传说, 不知道究竟在哪儿, 更不知道是否有人去过。”
“多谢长老。”沧浪洲吗?季峥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他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万鬼窟渡过的, 但如今却舍不得方谦在仙人落下面多呆哪怕一刻的时间。
戚长老曾说要他等三十天。但在阵法启动的当夜, 戚长老便找出了线索。
然而戚长老心中也很清楚, 像季峥这样觉得掉下仙人落的人还能回来的在太桁仙门内已经没有了,尽管他们每一个人都希望大师兄能再次御剑而起, 笑着对大家说, 没事, 他只是外出游历了一场, 哪用得他们这些人瞎操心。
季峥并没有马上离开太桁, 而是在太桁山内又逗留了两日。他跟别的弟子一同, 将于大战中战死的同门埋在仙人落旁。
太桁仙门本是没有墓地的,可这天起,仙人落便承载了他们的寄托。更不说仙人落底,他们共同等着那个未归人。
余下的时间,季峥便前往藏书楼,试图自浩瀚书海中找出关于无垠死海的些微记载。
如今虽有阵法护持,外人难侵,但太桁的山门外仍然徘徊了许多人。
戚长老其实并不是很赞同季峥前去沧浪洲,毕竟那些人都是为他而来的,而他们这些老怪物还要守着宗门无法离开。
但是戚长老自己也知道没有人能够阻止季峥离开,只是每次在藏书楼遇到时总会规劝一句道:“凡事别太强求。”
季峥从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继续从书海中寻找无垠死海的蛛丝马迹。
六月初三的这一天。
季峥屋子里窗边并排坐着三个小人。其中两个是不会动的小木人,一个比一个长得丑,分列左右。中间那个瓷娃娃一般的小人模样倒是生动了许多,眉眼和方谦如出一辙。此时一手抱一个,看起来似乎睡得很香甜。
这小瓷人是他亲手做的,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却偏偏成了他当初最痛的见证。
他一度因为恨,想要将这个小人挫骨扬灰。可也正是这个小人,硬生生缠着他,伴他挺过了下面的近十载光阴。
季峥收拾完行李,转过头看着此景,忍不住伸手推了一下瓷娃娃。瓷娃娃仿佛被惊醒了,下意识将左右两个小木人紧紧抱住,既懵又警惕地看向季峥。
季峥下意识勾起唇角,随后又冷了下去:“你们一点都不一样。”
小瓷人看季峥也没什么下一步动作了,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搂住了小木人,似乎又要睡下去。
那是长着他模样的小木人,季峥不知怎地心又软了下来。他不顾小瓷人的反抗,将它从木人的怀里给扯出来,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将两个小木人全部收了起来。
肩上的小瓷人似乎很是生气,用力地揪着季峥的头发踢他脖颈,只是它太小,没什么力道,更伤不了季峥分毫。季峥低笑一声,以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小瓷人,权当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