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竹子君
“嗯。”陆云泽抿着笑,尽管现在身上冷得什么都感觉不到,却是如常地接过了姥爷给自己的苹果,“刚医生带我看了,姥爷,你胃里长了个大溃疡。”
“啊?终于知道是什么毛病啦?”曾国强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合着就是个大溃疡?”
“嗯,所以吃辛辣刺激的东西都会难受。”他又笑了一下,“姥爷你再好好住一段时间,我们把这个溃疡治好了再回家。”
“哎呦,这有啥,开点药回去吃吃不行吗?”这里只有一张床,曾姥爷已经躺得屁股都酸了,现在就特别怀念自己家厨房那小小的板凳,“反正只是溃疡……”
“那可不行,姥爷你这个溃疡还挺大的。”陆云泽抿了抿唇,已经鼻根酸得要哭出来了,但硬生生把那些酸楚都憋了回去,一滴泪都没有溢出来,“就听医生的,在这里好好治,也花不了几个钱。”
“哎,咱们家本来就没几个钱啊……哪经得起这样花呢?”曾国强嘟嘟囔囔着,却是没有再反驳自家外孙了。
虽然他很心疼钱,不过这回结果也出来了,他心里头也还是挺高兴的。胃溃疡,这玩意儿好多人都有的嘛,等他治好了回家大不了再也不喝辣酒了,就泡点枸杞养养生。床头放着不少水果,都是陆云泽在街上买过来的。但老头子自己每次都不舍得吃,要先切好了给外孙,等外孙吃完了之后再去把剩下来的吃掉。
陆云泽低着头,一口一口的,把姥爷给自己的苹果吃了。
下午,曾国强就开始挂水了。
一大袋子的水,他哪里看得懂上面的洋文,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药。总之按照医生说的挂就是了!不过这冬天挂水,可真够冷的,把他老头子的胳膊都弄僵了。还是陆云泽跑去给他灌的热水袋,用毛毯裹好了捂着整条胳膊,不要一路冷到心口去。
曾姥爷觉得外孙孝顺极了,一边挂水一边和隔壁床吹嘘,整个病房那叫一个热闹!
而陆云泽此刻却借着回家一趟的借口,独自站在银行门前。
他刚才看过了……自己的银行卡和姥爷的卡里,一共只有两万多块钱。
还是这些年,他家姥爷……一点一滴攒下来的。
两万也不是一笔小数目,然而对比那些治疗费,似乎就根本不能看了。他知道姥爷是要把这些钱留给自己成家的,但是……没了姥爷,他的家才是彻底没了。
相比于此刻,过去他所有的挫折一下子都渺小了起来。刚才在银行的时候,他甚至冒出过和银行借钱的念头。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银行是从不借钱给人治病的,它只借钱给做生意的,给造房子的……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在医院花钱就是个无底洞。
陆云泽拿着卡,僵硬地走在人行道上,忽然迎面吹来一阵风,让他感觉到了自己面孔上的凉意。他眨了眨眼,抬手过去擦了一下——原来是泪。
他一直憋着,一直憋着……憋到自己都麻木了。
此刻,却是尽数从眼眸里涌出,让他的面颊上爬满了泪痕。
曾国强其实很纳闷,自己一个胃溃疡搞这么多玩意儿做什么。
他挂完了那超大袋子的水,接着又来了个护士,去给他抽血做测验了,说这玩意儿叫血常规,以后每天都得做。他去问过了,血常规一次就要十几块,那可是十几块!他心疼得不得了,可面对着正儿八经的医生和护士时,老头又偏偏犯怂,那些什么“赚黑心钱”“坑人”的话一个字都没敢说。
他也知道这话难听,就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叨叨。
主治医生也过来和他聊过,内容和之前陆云泽告诉他的差不多——就是说得了个溃疡,但比较大,不治疗好了以后会有麻烦。医生也不是第一次唬人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把那些可怕的后续结果再一描述,曾老头顿时就听话了。
他挠着头觉得自己这回可真受罪,但还能怎么样呢?哎,就浪费一两千块钱吧。
医生说他起码要住两个星期,曾国强这会儿就乖乖点头,之后面对着外孙时也不说要回家的事情了。他的配合让医生好生夸奖了一番,也是这段时间唯一让陆云泽能够稍微松一口气的地方。至于治疗策略,因为放疗涉及照射的问题,化疗也会有比较严重的全身反应,医生最终还是先用着普通的抗癌药物,看一看有没有效果。
这样的决定也是在结合患者家庭条件的情况下做出的,患者家属出于愧疚难以下决心,总需要他们医生来当这个无情的人。
一个星期几乎是眨眼就过去了。
挂点普通的药水,曾国强精神状态真的不错,每天都能下楼去医院的花园里溜达溜达,然后在医生查房的时候回来,查完房之后继续下去散步。护士一般是十点钟过来给他挂水,他就老老实实地挂,吃个饭稍微睡一会儿。虽然很想回家,但总之也就剩最后七天了,曾老头心里接受良好,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一个人住院。
“么儿,你回去呗。”他哄着自己的外孙,外孙一直陪着他,这些天都没睡好,眼睛下面发青了都,“你要开学了,不去报道可不行。”
陆云泽低着头在削梨子,心情苦涩,“嗯,是要回学校了。”
他姥爷得了这样重的病,又只有他一个亲人,他是真的做不到跑回去像往常一样上学。但姥爷说的也没有错,不回去报道,就相当于自己放弃学籍,这算什么事呢?所以他肯定要回去一趟,回去告诉辅导员,请个假,实在不行就延毕……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申请一点额外的贫困生奖学金,贫困生补助。
虽然不会有多少钱,但在如今的情况下,多一枚硬币都是好的。
陆云泽又一次垂下了眸。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身体已经无力但却又感觉不到疲惫。他回上海那天,曾姥爷还一路把他送去火车站,看着外孙上车之后才走。当初回平县的那个夜晚,他也感觉很糟糕,很仓皇,很痛苦;但此刻陆云泽才意识到,那些苦根本都不算什么。
他看着窗外不断略过的农田,心底又一次浮现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贺邵承……
嘴唇死死的抿紧了,陆云泽逼迫着自己把这三个字踢出去。
他不能想……他决不能这样想……这是变态的事情,是一辈子都要挺不起脊梁骨的事情。如果姥爷知道他去做了这种人,姥爷肯定情愿放弃治疗,也不会用他借来的一分钱。
冷气吸入口鼻,陆云泽闭上了眼睛,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去。
他到校时学校已经来了不少人,整个校园都重新恢复了热闹。虽然此时的气温还不高,但毕竟是春天要来了,路边景观带的灌木丛都长出了一点嫩芽。门口的咖啡厅也闪烁着霓虹灯招牌,穿着得体的年轻人正优雅地捧着咖啡杯在交谈。陆云泽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拎着行李闷头进了宿舍。
宿舍里一个舍友已经到了,正在那里洗自己馊掉的被子。
“哎,小陆,你来啦?”他打了个招呼,看见一个寒假没见的舍友,还挺高兴。
陆云泽勉强地笑了一下,只是放下行李就又离开了宿舍。
他去找了自己的辅导员。
现在正值开学报道期间,辅导员手里还要处理不少事儿,坐在办公室里忙碌地很呢。看到门口传来敲门声,她瞥了一眼,目光却是忍不住地停顿了下来。来的是他们院系最优秀的学生陆云泽,平时也总是笑眯眯的,挂着两个酒窝特别讨人喜欢;但今天,她却一眼就看出了陆云泽面色的苍白。
“云泽?”老师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招手让他过来,“有什么事?”
“老师。”陆云泽走了过去,沙哑地开口了,“打扰老师了。我想咨询一下,现在还有什么贫困生的奖助学金吗?”
他本来还想询问有没有勤工俭学的岗位,但他还要回去照顾姥爷的。
“今年的奖助学金都在上学期评完了,你也知道的,我们都是按照学年在发放……怎么了,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辅导员皱了皱眉,拉着他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有什么事情和老师说一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