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座衣冠胜雪
校场各队点卯毕,全部肃静。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站在前面高台上如标枪般笔直挺立的大将军。
营房区却一直在喧哗,护军营、步兵营、火器营、神机营的另外一半官兵终于起身穿好衣甲,嬉笑打闹着,拖拖拉拉地来到校场。
站在那里的亲兵横刀示意,不允许他们加入之前的队伍,让他们在旁边列队站好。迟到的官兵都是一怔,其中一些兵痞顿时骂骂咧咧,煽动周围的士卒一起往前冲。
五百亲兵长枪一挥,掩杀过去,如猛虎扑入羊群,不过几息的功夫,便将上千官兵打趴下。他们在当中巡视,凡是倒在地上还大声叫骂者都狠狠地补上几记,打得他再也出不了声,有的甚至喷出血来。
他们的狠辣无情让后面才到的官兵都噤若寒蝉,顿时闭嘴不敢吭声,飞快地跑到亲兵们指定位置站好。
当天空蒙蒙亮,佛香烧尽,留下几缕灰烬。
苏东辰下令,“搜营。”
三百名亲兵如猛虎下山,直冲向营房,挨间搜查,将那些仍在睡懒觉的官兵全部拖出来。其中大部分人都只穿了一条亵裤,赤着上身,这时扔到沾满深秋黎明露水的校场石砖地上,顿时冷得哆嗦。不少人懵懂间破口大骂,接着就被暴力镇压,打得晕头转向,咳呛不已。
苏东辰面如寒霜,声音冷冽如刀锋,带着凛然的杀气,“卯时起床,初刻点卯,这是军令。本座何方尔等懒散已惯,特别宽待,延至三刻方始点卯。此时不至者全部违抗军令,必按律惩处!凡三刻之后、四刻之前到达校场者,重打五十军棍!凡四刻之后仍未到达校场者,斩!督查队,立刻执行!”
几乎所有人都大惊失色,那些被拖到校场的人这时才明白,因为睡懒觉,他们马上就要丧命了。顿时怒骂、哀求、哭叫声响成一片。
五百亲兵全部都能胜任刽子手,这时两人挟一个,将人拉起来,按着跪在地上,有人已换上大刀,高高举起,往下砍去。雪亮的刀锋在曙光中呼啸而落,干净利落地将一颗头颅斩下。
他们动作纯熟,毫不犹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怔忡之间,他们就将一百多个人斩下首级。那些人一句话都没说完,只留下“不……”、“不要……”、“你不能……”、“我爹是……”“我爷爷是……”、“我娘是……”、“我是……”、“饶命……”、“求求……”等等只言片语,便已经人头落地。
要挨军棍的人足有上万,本来还骂声连连,此时却都不敢吭声,生怕惹恼了上头的阎王爷,自己的小命也丢了。
校场上血流满地,亲兵们手执军棍,轮流行刑,挨着个地责打那些迟到的官兵。那些人受刑时疼痛不已,有的强自忍耐,有的大声哀嚎。表现得有些骨气的,棍子落下时变得轻了些,哭嚎震天的,棍子落得又快又急,几乎将他们打得背过气去。
行刑的时间比较长,苏东辰没有在那儿干等,而是下令,让之前准时到达的两万人列队出操,先绕着军营跑五十圈,顺便也就观刑了。
军营中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准时点卯的那些官兵都暗自庆幸,心中也更加警惕。“苏阎王”名不虚传,确实杀伐果决,不徇私情。他们以后必得令行禁止,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懒散,否则迟早丢掉性命。
苏东辰一直负手而立,站在高台上。他身姿挺拔,一袭银色战袍在秋风中轻扬下摆,长缨战盔在朝阳中熠熠生辉。此时他依然俊美无俦,如朗月清辉,玉树临风,却再也没有人觉得心旷神怡,几乎人人都胆战心惊,望而生畏,曾经有过的遐思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等到早操完毕,西山大营的气氛便焕然一新。
被杀的一百余人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有的是老兵痞,有的是豪门纨绔,在军中横行霸道,不可一世。他们聚众赌博,强抢别人的军饷和家中寄来的东西,不服就辱骂殴打,有的还欺凌逼奸军中的清秀士卒,曾经逼死人命,出外时常常骚扰周边民居,强抢物资,侮辱民女,打伤打残反抗者,民愤极大。过去他们有上官庇护,通同勾连,一起发财,便以为这次新来的主官也与以前的没什么差别,因此并不放在眼里,谁知苏东辰施展雷霆之威,将他们全部斩杀,一举除掉这些军中的“毒瘤”,让大部分官兵都拍手称快。
早操过后,全营用膳,然后整理内务,进行大扫除。半天下来,原本脏乱差的营房洁净整肃,像个军营的样子了。
到了下午,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八营官兵何时休息,何时操练,其余非战斗人员何时当值,如此轮换,全都严格按照苏东辰定下的规矩执行。
苏东辰没有再时时盯着,而是坐到自己的房间,写好奏折,连同那些被斩首之人的罪状,派人递进宫去,送到皇帝御前。他有密折专奏之权,因此可以不经通政司和内阁,直接上达天听。
皇帝对西山大营十分关注,立刻看了他的折子。他的奏折里一向少有大话套话颂圣之语,全是干货,信息量很大,内容详实,证据确凿,皇帝最喜欢看这种折子。
看完之后,皇上便了解了西山大营目前的全貌,比他知道的还要糟糕一百倍。翻阅了附在后头的那些罪状,他不由得勃然大怒,在折子上御笔朱批,“杀得好!乱军贼子,当诛!”
第26章 立威(2)
既然皇上都说这些人是乱军贼子,该杀,死者的家属也就不敢有怨言。没有诛连他们已经是皇恩浩荡,还敢心存怨念?
苏东辰没收了那些人强取豪夺来的不义之财,赔偿给被他们祸害过的百姓和军中士兵。然后,他私人掏腰包,赏了所有被斩首之人一副中等棺木,收殓好他们的尸首。有家且家就在方圆百里内的,都送回家去,没家或是家在百里之外的,就葬到大营附近的士兵公墓。
平民倒还罢了,自认倒霉,接到丧报和送回的棺材只能哭一场,草草办了丧事。有点权势的勋贵豪门官宦人家虽不敢明说,却有死者的直系亲属在灵堂上撒泼哭闹,指桑骂槐,狠狠地诅咒“苏阎王”,将安国公府送来的吊唁礼扔出门去。暗地里与皇子势力有牵扯的人家,更打定主意要报复安国公府,想办法将苏东辰拉下马来。
“苏阎王”的凶残名声刚刚在京城传开,丰台大营新上任的领军将军姜元武也开了杀戒。
这位大将军年过而立,原在西北边关抵御罗刹,身经百战,最近才奉旨回京,执掌丰台大营。他出自定西侯府,是老定西侯的嫡次子,论家世背景比不上苏东辰,但他有个非常厉害的丈母娘寿康长公主。这位公主是当今皇帝的嫡亲姐姐,当年为保护弟弟出力颇多,然后嫁入当年的第一勋贵英国公府,为弟弟拉拢到许多宗室与勋贵支持,保他顺利登基。寿康长公主一生强势,皇帝对她颇为优容,给她生下的儿女都赏了爵位。她颇为护短,对女婿很维护,因此很少有人敢于正面得罪姜元武。
丰台大营中被斩首的“乱军贼子”只有二十人,挨军棍的官兵有三百余,比起西山大营少多了,于是姜元武的名声比苏东辰要好得多。
就连姜元武本人都承认,“人的名字有可能起错,外号却绝不会叫错。我在北方被人称作‘姜铁面’,苏大人在南方人称‘苏阎王’,一听就明白,我杀人比他少,以后还要多努力。”
苏东辰投桃报李,笑着说:“情况不同罢了,姜大人与我一样,都是守御国门,都是杀敌报国,没有高下之分。况且,‘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像我只懂杀人,纯粹是武夫,姜大人素有谋略,比我强多了,我以后要多向姜大人学习。”
当时正是逢十必开的大朝会,御史们纷纷上折,弹劾苏东辰“暴虐无道,残兵以逞,杀戮过百,杖责万余,哀鸿遍野,上苍泣血,心性似魔,天理不容”,就因为他的残暴行径,以致“感染”了姜元武,说不定还会“感染”通州大营的领军将军石青,届时京城三大营血流成河,人心惶惶,必定导致战斗力低下,军心涣散,无法担负起拱卫京师、保卫皇上的重任。
文官们大都对苏东辰的行为不以为然,纷纷认为如果杀一儆百,自然无可厚非,像姜元武那样杀上一、二十,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一次杀了一百多,打得一万多人卧床不起,简直骇人听闻,因此纷纷谴责,用词之激烈,就像是在讨伐国贼。
武将们却都不以为然,“杀百多个败类,打万余人军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既然胆敢违反军规,便是一千人也要杀,十万人也要打。慈不掌兵,自古如是。”
姜元武嗤笑出声,“我在西北边关逾十年,杀过的逃兵、败军、兵贼何止百余,打过军棍的官兵何止万余,就连我自己也挨过数次军棍。军规如铁,无论是谁违犯,都当严惩,否则何以为军?”
英国公微笑,“若不如此,何以打造战无不胜的铁军?”
信国公点头,“若是治军不严,哪里能够抵挡境外蛮族的铁骑?”
定西侯笑道:“舍弟将兵,一向铁面无私,哪里需要别人的感染?”
安国公喟叹,“东辰还是太仁厚,太心慈手软了,竟把点卯时限放宽了两刻钟。要是打起仗来,这帮少爷兵拖延两刻钟,只怕军营都要被敌人攻破了,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正是。”一干勋贵纷纷附和,“还是杀得太少了啊。到底年轻,太过心慈手软。”
苏东辰微微躬身,恭谨地说:“父亲和各位大人教训得是,我下次一定注意,绝不手软。”
这些公侯的身上大都带着虚衔,平时并不上朝议事,只大朝会的时候上殿站着,基本充当背景,只备皇帝在军事上垂询。他们向来对国事不发一言,难得像今天这般踊跃发言,摇旗呐喊。这些对御史冷嘲热讽的勋贵大都是支持皇帝的保皇派,因而皇帝并不制止,一脸“朕胸怀宽广,爱卿们尽管畅所欲言”的神情。
文官们的脸黑成一片,声音更高了,子曰诗云,引经据典,“残暴”、“冷血”等负面评价层出不穷,抨击得更加激烈。
大殿上一阵唇枪舌剑,吵得热火朝天,几乎动起手来。
苏东辰并不怎么说话,照理说御史弹劾他,他便需上折子自辩,不过现在他懒得多说,只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内阁首辅郑义成。当然,还有其他大臣,他都仔细看过、感应过。有几人给他微妙的感觉,仿佛与他找寻的第一节 点有关。现在他毫无头绪,只能记住这几个人,回去后就叫人专门收集他们的资料,再和晏斐一起分析。
文臣武将争斗一番,内阁七位阁老均未参与,都老神在在地微阖双目,似在养神。三位皇子都在殿上,也聪明地没有加入,只微微含笑,袖手旁观。
苏东辰也笑,姜元武同样笑而不语,石青与以往一样沉默。三人同样品级,同样职务,因此站在同一排。
苏东辰宛若谪仙,姜元武伟岸如山,石青精悍似铁。三个人三种风格,差异极大,站在一起却并不互相排斥,瞧着十分和谐。